第3章

那部嶄新的黑色手機,像一塊沉重的、冰冷的金屬,硌在蘇晚的手心。沈聿修那句“由我接手”的宣告,帶着不容置喙的冷酷和掌控,如同無形的鎖鏈,瞬間勒緊了她的脖頸。舊SIM卡被丟棄在垃圾桶裏,象征着她與過去那個卑微透明、卻至少還殘存一絲微弱聯系的“蘇晚”徹底割裂。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着她的心髒。蘇明軒惡毒的威脅言猶在耳,母親蒼白孱弱的臉龐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她成了沈聿修圈禁的金絲雀,而母親,成了蘇家懸在她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利劍。

沈聿修沒有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剛才那番宣告只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轉身離開,沉重的房門在他身後無聲地合攏,再次將她隔絕在這個巨大而冰冷的空間裏。

死寂重新降臨。

蘇晚蜷縮在衣帽間冰冷的角落,抱着膝蓋,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淚水已經流幹,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她低頭看着掌中的新手機,屏幕漆黑,映出她模糊而蒼白的臉。這不再是與外界聯系的橋梁,而是沈聿修套在她身上的、隨時可以收緊的項圈。

時間在巨大的恐懼和絕望中變得粘稠而緩慢。窗外,沉沉夜色似乎永無止境。她不知道沈聿修去了哪裏,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這間奢華得令人窒息的套房,此刻就像一個精心打造的墳墓。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藥效終於起了作用,也許是精神過度緊繃後的虛脫,一陣沉重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襲來,淹沒了她的意識。她甚至沒有力氣爬回那張寬闊得令人心慌的大床,就蜷縮在衣帽間的地毯上,陷入了不安的淺眠。

意識浮浮沉沉,噩夢交織。蘇明軒猙獰的臉,父親冰冷的目光,療養院冰冷的鐵門,還有沈聿修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混亂的碎片在她腦海中翻騰,讓她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

恍惚間,似乎有輕微的腳步聲靠近。蘇晚猛地驚醒,心髒狂跳,如同受驚的兔子。她驚恐地睜開眼,模糊的視線裏,只看到林姨沉靜的身影正彎腰將一條柔軟的羊絨薄毯輕輕蓋在她身上。

“太太,”林姨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地上涼。”

說完,她沒有等蘇晚回應,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像一陣沒有重量的風。

毯子帶着一絲暖意,驅散了部分地板的寒氣。這微小的、近乎程式化的關懷,在蘇晚此刻冰冷絕望的心境裏,激不起任何波瀾,反而更凸顯了這處境的荒誕——她像一個被精心飼養的寵物,連保暖都需要被“安排”。

渾渾噩噩地,她最終還是支撐着爬了起來,拖着沉重的腳步挪到了那張大得離譜的床上。床墊柔軟得如同雲端,卻絲毫無法帶來安眠。她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簡約卻造價不菲的吊燈,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濃黑轉爲灰蒙蒙的亮。

清晨,林姨準時出現,帶來了熨燙平整的衣物和清淡的早餐。她動作麻利,言語恭敬,卻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除了必要的指令,沒有任何多餘的交流。蘇晚像個提線木偶般被安排着洗漱、換衣、用餐。每一口食物都味同嚼蠟,難以下咽。

“先生吩咐,太太今天可以在家裏熟悉環境,或者去庭院散散步。”林姨收走餐盤時,傳達着沈聿修的指示,語氣平淡得像在宣讀天氣預報。

“熟悉環境?”蘇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弧度。這座巨大冰冷的建築,對她而言只是一個更高級的監獄。她沉默地點點頭。

林姨離開後,偌大的空間又只剩下她一人。死寂像水一樣漫上來。她站起身,漫無目的地在套房裏走動。起居室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草坪和遠處的山林,景色開闊,卻透着一股人造的、被精心規劃的疏離感。巨大的書房裏,一整面牆的落地書櫃陳列着許多她看不懂的精裝書籍和藝術品,散發着知識的冰冷氣息。健身房裏的器械嶄新鋥亮,像沉默的鋼鐵怪獸。

奢華,卻毫無生氣。每一處細節都在無聲地彰顯着主人的財富和掌控力,也都在提醒着她格格不入的處境。

最終,她停在了一間緊閉的房門前。這扇門與其他房間不同,深色的實木,沒有任何裝飾,透着一股沉甸甸的私密感。直覺告訴她,這或許是沈聿修的書房或者……禁地。

她猶豫了一下,一種莫名的、想要窺探那個掌控她命運的男人內心世界的沖動驅使着她。她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門把手,輕輕一擰——沒有上鎖。

門無聲地滑開一條縫隙。

裏面果然是一間書房,比她的那間更大、更肅穆。巨大的深色實木書桌對着落地窗,窗外是開闊的山景。空氣中彌漫着更濃鬱的雪鬆與皮革的氣息,混合着淡淡的墨水和紙張的味道。書桌後的高背椅空着。

蘇晚的心跳莫名加快。她像個小偷,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溜了進去。目光首先被書桌上一張隨意放置的相框吸引。好奇心驅使她走近。

相框裏是一張有些年頭的照片,邊緣微微泛黃。照片的背景像是一個……光線不太好的走廊?畫面中央,是一個穿着病號服、瘦弱得驚人的小女孩,大概七八歲的模樣,蜷縮在冰冷的長椅上,懷裏緊緊抱着一個破舊的、掉了漆的鐵皮盒子。她低着頭,長長的劉海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尖尖的下巴和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整個人散發着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孤寂。

蘇晚的心猛地一揪。這個女孩……是誰?沈聿修爲什麼把這樣一張照片放在他的書桌上?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拿起相框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的相框邊緣時——

“誰讓你進來的?”

一個冰冷低沉的聲音如同驚雷,毫無預兆地在門口炸響!

蘇晚渾身劇震,像被電流擊中,猛地縮回手,驚恐地轉過身。

沈聿修不知何時站在了書房門口。他穿着黑色的襯衫,袖口挽至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線條,臉色冷峻得如同覆了一層寒霜。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銳利如鷹隼,牢牢鎖住她,裏面翻涌着明顯的不悅和一種……被打擾了禁地的慍怒。

強大的壓迫感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空氣仿佛都凝固了。蘇晚感覺自己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她張了張嘴,想解釋,喉嚨卻像被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急促而紊亂的呼吸暴露着她的驚惶。

沈聿修邁開長腿,一步步走了進來。皮鞋踩在厚實的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蘇晚緊繃的神經上。他的目光掃過書桌,落在那個被蘇晚指尖幾乎觸碰到的相框上,眼神驟然變得更加幽深冰冷。

他走到書桌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蘇晚。他沒有看她,而是伸出手,拿起那個相框。他的動作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珍視,與剛才冰冷質問的語氣形成了詭異的反差。他垂眸看着照片中那個瘦弱的小女孩,眼神復雜難辨,仿佛在凝視着某個極其重要的、不容褻瀆的存在。

幾秒鍾令人窒息的沉默後,他才緩緩抬起頭,目光重新落在蘇晚慘白的臉上。那眼神裏的慍怒並未完全消散,像冰冷的針尖刺向她。

“這裏,”他的聲音低沉緩慢,帶着一種絕對的警告,清晰地劃定了界限,“是我的私人領域。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包括你,沈太太——都不準踏入。”

“對……對不起……”蘇晚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幹澀而顫抖,帶着濃重的恐懼,“我只是……想熟悉一下……”

“熟悉環境?”沈聿修打斷她,唇角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帶着一絲譏誚,“外面的花園、客廳、健身房,不夠你熟悉?”他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仿佛在審視她話語的真實性,“還是說,你對我的‘私人領域’,格外感興趣?”

他刻意加重了“私人領域”四個字,帶着一種赤裸裸的警告和劃清界限的冰冷。

蘇晚的臉瞬間血色盡失。她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暴露在冰天雪地裏,無所遁形。在他的目光下,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她只能低下頭,避開他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視線,身體抑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沈聿修看着她這副驚弓之鳥的模樣,眼中的慍怒似乎消減了一絲,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幽暗。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將手中的相框輕輕放回原位,指尖在玻璃表面停留了一瞬,動作帶着一種無聲的珍重。

“出去。”他背對着她,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硬,不容置疑。

蘇晚如蒙大赦,幾乎是跌跌撞撞地逃離了那間充斥着壓抑和冰冷警告的書房。厚重的房門在她身後關上,隔絕了裏面那個男人強大的氣場,也隔絕了那張神秘照片帶來的巨大疑問。

她靠在走廊冰涼的牆壁上,大口喘着氣,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後背一片冰涼,冷汗早已浸透了薄薄的衣衫。

恐懼並未因離開書房而消散,反而更深地攫住了她。沈聿修那冰冷的警告,那扇被列爲禁區的房門,那張透着濃重悲傷的舊照片……這一切都像一團巨大的迷霧,將她緊緊包裹。

她不僅被困在了這座奢華的囚籠裏,更可怕的是,她連這囚籠的邊界在哪裏,都尚未探清。而那個掌控一切的男人,他的內心世界,如同他書房裏那張神秘的照片一樣,深不可測,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那個抱着鐵皮盒子的瘦弱女孩……究竟是誰?爲什麼會讓沈聿修如此在意?這個疑問如同藤蔓,在蘇晚恐懼的心底悄然滋生,纏繞着她本就混亂不堪的思緒。

她抬起頭,望向走廊盡頭那扇巨大的、能俯瞰山景的落地窗。窗外陽光正好,金輝灑滿山林,卻絲毫無法穿透這棟建築裏彌漫的冰冷和壓抑。

囚籠的邊界,遠比她想象的更森嚴,更復雜。而她的“沈太太”身份,似乎並不能爲她在這座私人領地裏,贏得一絲一毫的豁免權。她依舊是那個闖入者,一個需要時刻謹記界限、戰戰兢兢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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