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威壓沉得嚇人,四面八方擠過來,要把江婉的骨頭和魂魄都碾碎。她感覺自己的意識都快被擠出去了,肺裏沒一點空氣,心髒的每一次跳動都震得她耳朵疼。
人對死亡的恐懼是天生的,但就在這要命的關頭,江婉的腦子反而轉得飛快。
她很清楚,在這些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神仙面前,耍任何花招都和小孩子藏糖果一樣可笑。
她硬着頭皮迎上那十道能看穿三生三世的視線,喉嚨幹得要命,費了好大勁才擠出幾個字。
“那是在下的母親。”
話音剛落,那股能把天都壓塌的壓力,就跟被誰按了暫停鍵似的,一下子輕了七八成。
十個閻王爺起了陣小小的騷動,互相遞着眼色,表情有驚訝,有恍然,還有點說不出的復雜。
坐在第五殿的閻羅王,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人,長嘆一聲,語氣裏全是宿命的味道:“果然是她的後人,這因果循環,躲是躲不掉的。”
江婉的心,跟着他這句話,直往下沉。
最中間的秦廣王,那張不怒自威的國字臉,表情復雜得像一本落了灰的老書。他盯着江婉看了半天,那打量的勁兒裏,多了些回憶和可惜。
最後,他擺擺手,讓其他九個兄弟安靜,這才慢悠悠地講出了一個能把江婉世界觀炸碎的秘密。
“你母親,陳書韻。二十多年前,是和我們籤了約的‘陰陽擺渡人’,也是你手上這塊玉佩的前一任主人。”
“她的工作,跟你現在幹的差不多,處理些陰陽兩界都頭疼的麻煩事,維持兩邊的秩序。”
秦廣王的聲音不大,卻一下下砸在江婉的心口上。
“她很有天分,也很敬業。直到二十年前,她爲了一個男人,犯了系統,也是我們地府最大的忌諱。”
江婉的呼吸停了一拍。
“她想逆轉生死。”秦廣王一字一頓,聲音冷得掉渣,又帶着點無可奈何,“她用光了系統裏攢的所有力量,想救活一個陽壽到了、本該下來報道的凡人。”
“那個人,就是你父親,江文博。”
江婉的腦子“嗡”一下,徹底停轉了。
她整個人都僵住了,像一座冰雕,只有心髒還在拼命抽搐,疼得她想蜷起來。
父親……
她一直覺得,是薄情的父親和那個惡毒的後媽合夥害死了母親。她所有的恨,都從這兒來。可現在,地府的一把手告訴她,她媽的死,是因爲她想用一切去救那個男人?
這叫什麼事兒!也太諷刺了!
“救……救活了?”江婉的聲音抖得厲害。
“差不多吧。”秦廣王點了下頭,“但破壞生死規矩,老天爺會找你算賬的。她力量用光,救活你父親的當天,就意外死了。那股犯禁忌的力量,也把你們家老宅給污染了,搞得陰氣沖天,成了活人不能靠近的凶宅。”
江婉徹底傻了。
她一下就想通了。
爲什麼老宅總是陰森森的,爲什麼只有母親的遺像和玉佩幹幹淨淨。那不是什麼神仙保佑,那是母親拼了命留下的最後一點念想,和那股禁忌力量的殘留。
她不是死在薄情上,是死在深情上。
那份被她罵了十幾年,覺得是窩囊和背叛的感情,竟然是她媽用命換的。
一股說不出的酸澀和後悔涌上心頭,江婉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但她死死咬着嘴唇,沒讓眼淚掉下來。在十殿閻羅面前哭,太丟人了。
秦廣王看她這倔樣,態度軟化了些。他把之前收回去的那個光球,又遞到江婉面前。
“這是你要的東西。”
光球裏,蘇晚的那一小撮殘魂正散發着柔和的微光。
“系統的力量,是用來維持秩序的,不是讓你拿來壞規矩的。”秦廣王警告她,“你母親就是前車之鑑,你好自爲之。”
江婉默默接過光球,攥在手心,點了下頭。
“很好。”秦廣王對她的態度挺滿意,話頭一轉,臉上多了幾分生意人的精明,“既然你是新一任的擺渡人,正好,我們這兒有個活兒,想跟你談談。”
江婉一愣,這彎轉得太快,她沒跟上。
“地府的無間地獄裏,關着一個千年的老鬼。前不久,他的一小部分殘魂趁地府系統升級,溜到人間去了。”旁邊的楚江王摸着胡子,接了句,“這老鬼生前就是個頂級大忽悠,滑得跟泥鰍似的。我們派了幾個陰差去,都被他耍得團團轉,屁都沒抓回來。”
“所以,我們想請你這位新的擺渡人,出手把它弄回來。”秦廣王看着她,開出了價碼,“事成之後,報酬是這個數。”
他伸出一根手指頭。
江婉猜道:“一千陰德?”
秦廣王笑了,搖搖頭。
“是一萬點陰德。”
江婉眼睛都瞪大了。
一萬點!她辛辛苦苦又是搭U盤又是搭精神力,超度個賽博鬼才賺了八百點!這一單就是一萬點!
“另外,”秦廣王大概覺得這炸彈還不夠響,又慢悠悠地從袖子裏拿出一塊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個血紅的“赦”字,陰氣逼人,“再加這個,冥府初級赦令。拿着它,你能調動一百個陰兵幫你幹活,能用一次。”
江婉的視線死死地粘在那塊令牌上。
陰德是錢,是消耗品。但這玩意兒,是權!是兵!是能在關鍵時候掀桌子的底牌!
這誘惑太大了。
“只要錢到位,閻王也幹廢”的信條,在她腦子裏瘋狂刷屏。
她想都沒想,立刻點頭:“成交!”
秦廣王滿意地笑了,把那塊冰涼的赦令也遞給她:“很好。那老鬼的資料,系統等會兒發給你。去吧,別讓我們失望。”
……
光門在身後關上,江婉抱着那桶吃剩下的爆米花,回到了自家客廳。
她像被抽幹了電,一屁股癱在沙發上,腦子裏亂成一鍋粥。母親的真相,閻王的交易,一萬點陰德,還有那塊能調兵的令牌……信息量太大,她感覺腦子都快燒了。
“我靠!婉婉你回來了!”顧清洛餓虎撲食一樣沖過來,抱着她的胳膊,“怎麼樣怎麼樣?閻王爺長啥樣?是不是青面獠牙三頭六臂?你沒被他們扣下當壓寨夫人吧?”
江婉看着她那張寫滿好奇和八卦的臉,嘆了口氣,把剛才在地府發生的事,挑重點講了一遍。
客廳裏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顧清洛張着嘴,眼睛瞪得溜圓,手裏的薯片掉了一地都不知道。
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問:“所……所以,你媽……阿姨她……是爲了你爸才……我操!這他媽比八點檔的狗血劇還離譜!”
她覺得自己的世界觀,今晚被江婉來回碾了十幾遍,已經碎得拼不起來了。
江婉沒吭聲,只是疲憊地揉着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