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鏽劍出鞘,賭命第一輪

玄元宗主峰,撼天峰。

巨大的環形演武場依山而建,以整塊整塊的“黑曜剛玉”鋪就,堅固異常,能承受金丹期以下修士的全力轟擊。此刻,演武場內,數十座擂台星羅棋布,最中央一座尤爲高大寬闊,通體潔白,乃是“天演台”,專供重要比試使用。

人聲如沸,直沖雲霄。

各峰弟子穿着不同顏色的服飾,聚集成一團團,旗幟招展,喧譁議論。空氣中彌漫着興奮、緊張、躍躍欲試的氣息,靈氣波動都比平日活躍了許多。十年一度的大比,不僅是檢驗弟子修爲、決定資源分配的盛事,更是許多人嶄露頭角、改變命運的契機。

高台之上,宗主黎破軍與諸位長老已然就座,俯瞰全場。黎破軍面容沉靜,目光掃過下方攢動的人頭,當掠過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時,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他身旁幾位長老神情各異,有的捻須含笑,有的閉目養神,有的則目光銳利地在人群中搜尋。

周莽站在一群內門弟子中間,穿着嶄新的青色勁裝,意氣風發。他剛剛輕鬆擊敗了一名煉體六重的對手,正享受着周圍或羨慕或恭維的目光。聽到旁人偶爾提起“那位少宗主”,他嘴角便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

“聽說他昨天在測靈台吐血昏倒,被拖回去了?”

“何止,修爲未入煉體,直接喪失資格了。”

“真的假的?那他還來幹什麼?自取其辱?”

“誰知道呢,或許是覺得不來更丟人吧,哈哈!”

“噓,小聲點,那邊那個穿灰衣的…好像就是?”

周莽順着指引望去,果然在演武場邊緣一處最偏僻、幾乎無人問津的角落,看到了一個穿着普通深灰色弟子服的身影。孤零零地靠着一根粗大的石柱,低着頭,看不清面容。身形單薄,在周圍喧囂熱鬧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孤寂和…格格不入。

“呵,”周莽嗤笑一聲,“還真來了。穿成這樣,以爲別人就認不出來了?掩耳盜鈴。”

旁邊有人附和:“周師兄說的是。不過…他這狀態,就算勉強上了台,怕不是被人一拳就打下來了?萬一死在台上…”

周莽眼神閃爍了一下,低聲道:“那就看他的‘運氣’了。大比拳腳無眼,傷殘難免,是吧?”

周圍幾人心領神會,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黎陽靠在冰冷的石柱上,對周圍或明或暗的注視、議論恍若未聞。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自己的身體內部。

那套自殘般的引氣法,終究沒能創造奇跡。幾個時辰的煎熬,引入體內的“能量”微乎其微,如同涓滴細流試圖注滿幹涸的海洋,杯水車薪。傷勢也僅僅是沒有繼續惡化而已。

但他並非全無收獲。

腦子裏那些雜亂的信息,在生死邊緣的逼迫下,被他以一種近乎榨取的方式“消化”了一部分。尤其是【經脈損傷的108種自我修復姿勢(圖解)】中,幾種相對溫和、被動,旨在“舒緩淤塞”、“維持基本活性”的姿勢,被他結合自己身體的實際情況,做了極其簡陋的調整和嚐試。

效果甚微,但至少,讓他對自身這具殘破軀殼的“現狀”,有了一絲更清晰的、基於疼痛和異常感的“內視”。哪裏是舊傷,哪裏是新創,哪條經脈徹底堵死,哪處肌肉還能勉強發力…

他知道自己現在像什麼——一柄布滿了裂痕、鏽跡斑斑、幾乎一碰就碎的廢鐵。但廢鐵,也有廢鐵的“韌性”所在。只要知道裂痕的走向,知道哪裏最脆,哪裏還能承受一點壓力,或許…就能在徹底崩碎前,完成一次微不足道的、醜陋的揮擊。

還有【針對性抗揍訓練(從入門到入土)】裏的一些零碎觀念,雖然那些具體的訓練法門他現在完全無法實施,但其中關於“受力傳導”、“卸力角度”、“要害規避”的最基礎描述,像楔子一樣釘進了他的意識裏。

他閉着眼,在腦海中反復模擬着一些極其簡單、甚至笨拙的閃避和格擋動作,尋找着如何在最小代價下,避免被一擊致命。

他不求勝。

只求…能在台上,多站一會兒。

只求…不是被瞬間擊垮,像昨天測靈台上那樣,毫無還手之力地被宣判。

只求…賭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出現“意外”的機會。

“鐺——!”

又是一聲洪亮的鍾鳴,壓過了場中的喧囂。

一位紫袍長老飛身落在中央天演台上,聲如洪鍾:“時辰已到!玄元宗第三百七十五屆宗門大比,正式開始!”

“所有參賽弟子,按照昨日測靈核定之境界,前往對應擂台區域,抽取號牌!首輪爲淘汰混戰,每座擂台取最後站立之十人晉級!”

“比試之中,不得故意傷人性命,不得使用超出自身境界之符籙、法器!違者嚴懲不貸!”

“現在,各就各位!”

聲浪再次沸騰起來。人流開始涌動,朝着不同的擂台區域匯聚。

黎陽緩緩睜開眼,離開了倚靠的石柱。他沒有去煉體期弟子聚集的區域——以他“未入煉體”的核定,理論上連最低的煉體一重擂台都沒資格上。

他徑直走向了演武場西北角,那裏有幾座擂台,標注着“雜役、外門未入煉體弟子試煉區”。這裏人數相對稀少,氣氛也遠不如其他區域熱烈,甚至有些冷清。能來這裏參加的,大多是天資極差、修爲停滯多年,或者像黎陽這樣因爲各種原因“未入煉體”的邊緣人。比試對他們而言,更多是走個過場,或者搏一個極其渺茫的、被某位管事看中調去稍好崗位的機會。

負責這片區域登記的,是一名頭發花白、表情麻木的執事弟子。看到黎陽遞上身份牌,他愣了一下,仔細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和標記,又抬眼看了看黎陽蒼白的臉,嘴唇嚅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公事公辦地在一個破舊的本子上記下名字,遞給他一個木質的號牌。

“丙字十七號擂台,七十九號。”執事弟子聲音幹巴巴的,“自己過去吧。規矩都知道吧?撐不住就跳下台,或者認輸。”

黎陽接過冰冷的木質號牌,點了點頭,轉身走向那座同樣不起眼的擂台。

擂台下已經稀稀拉拉站了二十幾個人,大多年紀偏大,或者神情畏縮,精氣神渙散。看到黎陽走來,有人認出了他,發出低低的驚呼,隨即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目光裏有驚訝,有鄙夷,更多的是一種“連他都來了”的荒誕感。

黎陽走到擂台邊,將號牌交給守台弟子查驗,然後安靜地站到等待區一角,再次閉上眼睛,調整呼吸。那套被他簡化、調整過的“蠕蟲式”被動修復法,在體內極其緩慢地運轉着,試圖在最後時刻,多聚集一絲力氣,多撫平一絲躁動的痛楚。

“丙字十七號擂台,準備!”

守台弟子高聲宣布。等待區的弟子們緊張起來,不自覺地拉開距離,互相戒備地看着。

黎陽睜開眼,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上。擂台不大,約莫十丈見方。此刻上面空無一人,黑曜剛玉的台面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首輪混戰,登台!”

二十幾道身影,或快或慢,紛紛躍上擂台。大多數動作都談不上什麼章法,有些甚至顯得笨拙。黎陽混在人群中,用最普通的方式,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擂台——這個動作又引來台下幾聲毫不掩飾的嗤笑。

站定,環顧。

二十幾個人,稀稀拉拉分布在擂台各處。境界相仿(或者說,都低得可憐),彼此差距不大,反而更顯出一種詭異的平衡和…猶豫。誰都不願先動手,成爲衆矢之的。

氣氛沉悶而緊繃。

忽然,一個身材矮壯、臉上帶着橫肉的漢子,眼珠轉了轉,目光落在了角落裏的黎陽身上。他獰笑一聲,壓低聲音對旁邊兩個看起來是他同伴的人道:“看見沒?那個穿灰衣服的小白臉,聽說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少宗主!”

“是他?真來了?”

“嘿,瘦得跟雞仔似的,臉色白得跟鬼一樣。”

“聽說昨天測靈吐血了,修爲全廢!”

矮壯漢子舔了舔嘴唇,眼中閃過一絲貪婪和殘忍:“哥幾個,這可是個好機會!聽說他爹是宗主,雖然現在廢了,但身上說不定還有點好東西…而且,揍一頓少宗主,說出去多有面子?到時候其他人一看我們這麼猛,說不定就不敢惹我們了!”

另外兩人對視一眼,也露出了心動的神色。柿子撿軟的捏,這個道理,在哪裏都通用。

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不再猶豫,呈扇形,緩緩朝着黎陽所在的角落逼了過去。他們的動作並不快,但在這片區域,已經算得上“氣勢洶洶”,立刻吸引了台上台下不少目光。

“看,有人要動手了!”

“沖着那個灰衣服去的?”

“是王橫那三個潑皮…專挑軟柿子捏。”

“這下有好戲看了,不知道咱們的‘少宗主’,能挨幾下?”

周莽不知何時也溜達到了這片區域附近,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臉上掛着毫不掩飾的期待笑容。

黎陽靠在擂台邊緣的立柱上,仿佛對逼近的危險毫無察覺,依舊低着頭,氣息微弱。

矮壯漢子王橫見黎陽這副樣子,心中更定,在距離黎陽還有三步遠時,猛地加速,一拳就朝着黎陽的面門搗去!拳風呼呼,雖然沒什麼靈力加持,但勢大力沉,顯然練過幾天粗淺的外門功夫。另外兩人也從側翼包抄,一人踹向黎陽腰肋,一人伸手去抓他肩膀,配合頗爲默契。

台下響起幾聲驚呼,似乎已經預見到黎陽頭破血流、被瞬間打趴下的慘狀。

就在王橫的拳頭即將觸及鼻尖的刹那——

一直低垂着頭的黎陽,動了。

他的動作,快得有些詭異,卻又帶着一種極其不協調的僵硬感。

沒有試圖格擋那正面襲來、力道最猛的一拳。

他的身體,以一種近乎本能、卻又精準到令人頭皮發麻的角度,猛地向左側傾斜、擰轉,幅度不大,卻恰好讓王橫的拳頭擦着他的耳際劃過,拳風刮得臉頰生疼。

同時,他的右腳腳尖,以最小的幅度,極其突兀地向內一勾,不偏不倚,正勾在王橫因出拳而微微前探的左腳腳踝側面!

這不是攻擊,甚至算不上絆腳。力道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王橫正全力前沖,重心已失,腳下這微不足道的一勾,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又像是在光滑冰面上被輕輕推了一把。

“哎喲!”

王橫只覺得腳下一滑,整個人驚呼一聲,上半身因爲慣性繼續前沖,而下盤卻驟然失穩,頓時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勢,踉蹌着向前撲倒,爲了不讓自己臉着地,他雙手下意識地向前亂抓亂舞。

而這時,右側那個踹向他腰肋的漢子,腳已經抬到一半。他原本瞄準的是黎陽側腰,但黎陽那詭異的左側擰身,不僅躲開了王橫的拳頭,也恰好讓自己的腰肋偏離了原來的位置。

於是,這勢在必得的一腳,就結結實實地,踹在了正向前撲倒、手舞足蹈的王橫的上!

“嗷——!”

王橫發出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叫,撲倒的動作瞬間變形,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蝦般蜷縮起來,翻滾在地,雙手死死捂住襠部,疼得渾身抽搐,眼淚鼻涕齊流。

而那個踹人的漢子也因爲一腳踹空(準確說是踹中了同伴),力道用錯,身體失去平衡,踉蹌着向旁邊歪去。

從左側包抄、伸手去抓黎陽肩膀的那人,手剛剛搭上黎陽的肩膀,還沒來得及用力,就目睹了這電光石火間的變故,整個人都懵了。

黎陽的肩膀,在他手中,感覺像一塊冰冷的、滑不留手的石頭。

然後,他看到那個一直低着頭、仿佛隨時會斷氣的灰衣少年,緩緩抬起了臉。

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

但那雙眼睛,卻黑得嚇人,深不見底,裏面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虛無的平靜。瞳孔深處,似乎倒映着他自己那張因驚愕而扭曲的臉。

這眼神,讓這漢子心髒猛地一縮,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搭在黎陽肩膀上的手下意識地就想鬆開,往後縮。

但已經晚了。

黎陽的身體,借着剛才左側擰轉的餘勢,極其輕微地、卻又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協調感,向後靠了半分,同時被抓住的肩膀向下一沉、一旋。

動作幅度極小,速度也不快。

但那漢子卻感覺一股怪異的力量傳來,不是沖擊,不是震蕩,而是一種“引導”和“錯位”。他本來就因同伴的變故而心神大亂,下盤虛浮,被這股力量一帶,整個人頓時失去了重心,驚呼一聲,腳下拌蒜,朝着旁邊那個剛剛踹空、還沒站穩的同伴直直撞了過去!

“砰!”

兩人結結實實地撞在一起,驚呼怒罵聲中,滾作一團,摔倒在冰冷的擂台上。

從三人發起攻擊,到王橫捂襠慘叫翻滾、另外兩人狼狽撞倒,整個過程不過兩三個呼吸的時間。

快得讓台下大部分人都沒看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

他們只看到王橫三人氣勢洶洶地撲向黎陽,然後不知怎的,王橫就突然慘叫着倒地,另外兩個也莫名其妙地撞在一起摔倒了。而那個應該被瞬間打趴下的灰衣少年,依舊站在原地,只是位置稍微移動了一點,依舊微微低着頭,氣息微弱,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死寂。

丙字十七號擂台周圍,出現了短暫的、詭異的死寂。

連其他擂台傳來的喧譁聲,似乎都遠去了。

所有人都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看看台上那個蜷縮慘叫的王橫,看看那兩個掙扎着爬起、滿臉驚怒和茫然的漢子,再看看那個獨立一隅、平靜得可怕的灰衣少年。

周莽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慢慢消失,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高台之上,一直閉目養神的某位長老,忽然微微掀開了一絲眼皮,渾濁的目光掃過丙字十七號擂台,在黎陽身上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隨即又緩緩閉上,仿佛只是偶然一瞥。

台上,另外那些等待混戰的弟子們,更是目瞪口呆。他們看向黎陽的目光,從最初的鄙夷、同情,瞬間變成了驚疑、忌憚,甚至一絲…恐懼。

剛才那是什麼?運氣?巧合?還是…某種他們看不懂的、邪門的身法?

黎陽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吐出一口帶着血腥味的濁氣。只有他自己知道,剛才那看似簡單、實則凶險到極點的應對,消耗了他多少心力,牽動了多少舊傷。胸腔裏氣血翻騰,眼前陣陣發黑,靠着擂台邊緣的立柱,才勉強維持站姿。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王橫三人只是最弱、最莽撞的試探。台上的混戰還遠未結束,台下那些真正對他有惡意的人,比如周莽,絕不會就此罷休。

他重新低下頭,將眼中的冰冷和虛弱深深掩藏。

左手,在寬大的灰色袖袍掩蓋下,微微顫抖着,握緊了那枚冰冷粗糙的黑色石質指環。

指環依舊沉寂,沒有任何回應。

但黎陽能感覺到,自己體內,那縷微弱到幾乎不存在、卻因爲剛才極致的專注和險死還生的刺激,而似乎…活躍了那麼一絲絲的“異樣感”。

像幹涸河床上,被驚動的、最細小的沙礫。

他閉上眼,再次進入那種近乎麻木的、內視與戒備並存的狀態。

擂台上的氣氛,因爲剛才的變故,變得更加微妙和緊繃。其他弟子互相打量着,暫時沒人再敢輕易對黎陽出手,但彼此間的提防和敵意卻更濃了。

短暫的僵持後,混戰,終於在其他區域,由幾聲怒吼和拳腳碰撞聲,再次點燃。

丙字十七號擂台的平靜被打破,呼喝聲、痛叫聲、身體碰撞聲陸續響起。人影交錯,拳來腳往,雖然水準低劣,卻也打得頗爲熱鬧。

黎陽如同狂風暴雨中一塊不起眼的礁石,始終停留在擂台最邊緣的角落,緊靠着立柱。他的移動幅度極小,往往只是微微側身、錯步、矮身,動作笨拙甚至有些僵硬,卻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攻向要害的攻擊,或者以最小的代價承受一些無關緊要的擦碰。

他的目光低垂,大部分時間仿佛神遊物外,但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透着一種近乎本能的、對危險和力量流向的精準預判。

這不是武技,更像是一種在絕境中磨礪出的、對生存本身的極致狡黠與計算。

時間一點點過去。

擂台上的人數在不斷減少。不斷有人被打倒、被扔下台、或者自己支撐不住跳下去。慘叫聲、怒罵聲、求饒聲不絕於耳。

黎陽身上的灰色衣袍,也添了幾處腳印和破損,嘴角溢出的血跡更多了,臉色白得透明。但他始終沒有倒下,始終停留在那個角落,像一顆釘死在擂台邊緣的、生了鏽的釘子。

漸漸地,台上只剩下不到十五人。

剩下的弟子,或多或少都帶了傷,氣喘籲籲,看向彼此的目光更加凶狠,也多了幾分對黎陽這個“怪胎”的深深忌憚。沒人再把他當成可以隨手捏碎的軟柿子,但也沒有人願意先上去啃這塊看似脆弱、卻可能崩掉牙的硬骨頭。

黎陽的存在,反而成了擂台上一個詭異的平衡點。

就在這微妙的僵持時刻——

“鐺!”

一聲突兀的、並非來自擂台鍾鳴的輕微撞擊聲,在黎陽耳邊響起。

他瞳孔驟然收縮。

眼角餘光瞥見,一枚只有小指指甲蓋大小、邊緣被打磨得異常鋒利的黑色鐵蒺藜,不知從台下哪個刁鑽角度,悄無聲息地激射而來,目標直指他右側太陽穴!

陰毒!狠辣!

這絕非台上這些雜役外門弟子能有的手段和膽量!

是周莽!

電光石火間,黎陽根本來不及做出完整的閃避動作。他全身的肌肉和殘留的感知,在生死危機刺激下轟然炸開!

腦子裏那些雜亂的、關於“受力傳導”、“卸力角度”、“要害規避”的碎片信息,如同被投入岩漿的冰塊,瞬間蒸發,只剩下最本能的、被無數次痛苦模擬烙印下的反應!

他的頭,以一種近乎折斷頸椎的幅度和速度,猛地向左一偏!

同時,右肩極其不自然地向上聳起,帶動脖頸肌肉繃緊、扭曲!

“嗤——!”

鋒利的鐵蒺藜,擦着他的右側顴骨飛過,帶起一溜血珠!冰冷的刺痛傳來!

但,躲開了要害!

鐵蒺藜去勢不止,“奪”的一聲,深深釘入了他身後的黑曜剛玉立柱,入石三分!尾部兀自顫動不休,發出低微的嗡鳴。

台上台下,離得近的幾個人看到了這一幕,頓時駭然色變!

暗器!台下有人用暗器偷襲!

這已經嚴重違反了大比規則!

黎陽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回頭。右側臉頰上,一道細細的血線蜿蜒而下,襯得他蒼白的臉有種妖異的冰冷。

他的目光,越過了擂台上驚疑不定的衆人,精準地鎖定在台下某個方向——周莽所在的位置。

周莽臉上的驚愕和一絲未能得逞的惱怒還沒來得及收起,就迎上了黎陽的目光。

那目光裏,沒有憤怒,沒有恐懼,沒有質問。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的冰冷。仿佛看的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塊石頭,一堆垃圾。

周莽被這目光刺得一激靈,心底莫名泛起一股寒意,但隨即被更大的羞惱取代。他狠狠瞪了回去,嘴唇動了動,無聲地吐出兩個字:“廢物。”

黎陽收回了目光,仿佛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他抬手,用袖子隨意擦去臉頰的血跡,動作自然得像是拂去一片灰塵。

但他的左手,在袖中,將那枚黑色石質指環,攥得更緊,緊得指節發白,幾乎要嵌進肉裏。

指環依舊冰冷,沉寂。

可黎陽卻感覺到,自己胸腔裏,那因爲極限閃避和憤怒(盡管表面毫無波瀾)而劇烈跳動的心髒,每一次搏動,似乎都隱隱牽動了體內那縷微弱的“異樣感”,讓它…似乎又活躍了微不足道的一絲。

同時,一段之前被他忽略的、來自【論如何在絕靈環境下吸收遊離能量】的荒誕描述,突兀地閃過腦海:

“…極度情緒波動,如恐懼、憤怒、狂喜,亦可視爲一種高強度生物能量散逸…若能以特殊法門引導、約束,或可暫時刺激萎靡之生機,產生類似‘興奮劑’之短暫效果…(注:此法極不穩定,易導致精神錯亂或經脈崩毀)…”

引導?約束?

他現在哪裏有法門?

但…刺激生機?

黎陽垂下眼簾,將眼中瞬間閃過的一絲近乎瘋狂的決意,深深掩藏。

他不再只是被動地等待、閃避、承受。

他緩緩地,離開了倚靠許久的立柱,向着擂台中央,那剩餘的、對他虎視眈眈卻又驚疑不定的十幾個弟子,邁出了一步。

步伐很慢,很穩。

腳下,是冰冷堅硬的黑曜剛玉。

身上,是破爛染血的灰色衣袍。

臉上,是新添的刺目血痕。

手中,空空如也。

只有袖內,那枚冰冷粗糙的指環,緊貼皮膚,沉默地見證着一切。

擂台上殘餘的弟子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主動動作驚得下意識後退了半步,旋即反應過來,臉上浮現出被挑釁的怒色和狠厲。

“裝神弄鬼!”

“一起上,先把他弄下去!”

不知誰喊了一聲,剩餘的人互相看了一眼,短暫的猶豫後,齊發一聲喊,從不同方向,朝着中間那個孤零零的灰影撲了上去!

拳腳交加,勁風呼嘯!

黎陽的身影,瞬間被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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