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頭子臉上有些掛不住,他前些年在碼頭工人之中向來是說一不二的,
林村長這麼斥責他們一家,他心裏十分不高興,
說來說去都是家事,村長也不能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可這林村長一家他得罪不起,林子軒明年考童生,
林村長的大兒子是作保的秀才,他得罪不起。
他還指着家裏出個有功名的子弟改換門庭呢。
他跟夫子打聽了,林子軒明年考上童生的概率很大,
只要有個童生的功名,做個富貴人家的賬房管家,
讓子孫後代也能搭上青雲梯,見見世面,一代兩代傳下去,
林家總能出個立的住的,光宗耀祖。
可現在,要是得罪了村長家的林秀才,就不好辦了。
林村長一家人說好聽點是剛直,說難聽點油鹽不進。
今天他怎麼也得把這事摁下去。
他臉色一變,喝斥道:“張翠花還不把你手上的扁擔放下,
孩子不過是打翻了十幾個土豆,你喊打喊殺的要幹什麼?”
周圍衆人倒吸一口冷氣,十幾個土豆,今年收成不好,
十幾個土豆是秋收時一個壯勞力七日的主食。
年成要是再差些都能買個沒人要的丫頭當媳婦了。
林大丫心中冷笑,這是以退爲進,要把罪都按在自己身上,把林家洗的幹幹淨淨。
“是我,都是我不好,我沒拿住盆,讓小寶一掌給打到地上了,
都是我的錯,娘,你別打死我就成,我不想死,
我已經死過一回了,那個滋味太難受了。”
林大丫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張氏身前,張氏條件反射,
下意識的舉起手裏的扁擔便要往林大丫頭上敲,
被一旁村長的兒子林子期,擋了一擋,奪下了扁擔。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哭喊着不要打死她,
這讓衆人的心又向林大丫偏移,
相比活的戰戰兢兢的林大丫,調皮的林小寶打翻土豆更可信了。
林村長的火氣蹭的便冒了上來:“上回,在河邊張氏就差點打死了大丫,
這是全村人都看見了吧,隔壁的幾個村子都知道,我們林家村有個出了名的潑婦後娘,
逮着前頭留下的孩子使勁禍害?我們林家村的名聲都讓你們給敗光了。”
林老頭子只好點頭笑着賠罪,不敢出言得罪,垂下的眸子裏卻閃着寒光。
林村長活了幾十年,和林老爺子也認識了幾十年,大致也清楚林老爺子的爲人,
這老頭子在外面混的久了,最是心黑手狠,這孩子今天回去怕是凶多吉少,
他能做的也只有嚴厲的警告而已,都是這孩子命苦啊。
命?但林唯可不認。
她猛地撩起雙臂的衣袖,瘦弱的手臂上是密密麻麻的傷口,
深褐色的舊傷和青紫色的舊傷交疊在一起。
午後的光是最亮的時候,大家夥看得也最清楚,
村裏打孩子的人家不少,可打成這樣的,還是頭一次見,
衙門上刑,也就是這種程度了吧。
林家村的輿論已經徹底倒向了林大丫,集群效應,會讓大家對林大丫的同情放大幾倍,
口口相傳,壞事傳千裏,十裏八鄉沒幾天就能知道林家村那個殺千刀的後娘,
和小可憐的繼女。不過這還不夠。
“林大哥,我撿柴的時候聽來往的客商說,府城有個後娘打孩子被判了,
合杖斷七十七下,斷罪離異,追回元聘錢財?是真的嗎?”
林子期驚訝的看了林大丫一眼,這是涼州府近十年來一件著名的虐子判例,
不過是男孩,宗族和官府只會偏向男性後嗣,
這孩子記性倒是不錯,她刻意模糊了性別,林子期當然不會拆穿,
只是點了點頭,認同了她的說法。
張氏聽了林大丫的話,瞬間炸了毛,“什麼狗屁,老娘打孩子天經地義,憑什麼判罪?
你個死丫頭不知天高地厚的胡咧咧,我打不死你。”
林老頭子勉強帶笑的臉,隨着林大丫和張氏的話愈發陰沉。
家裏如果有人被判了罪,是會影響林老三功名的審核的,沒人知道還好,
這死丫頭弄的人盡皆知,就算張氏斷罪離異,學政也難免不會先入爲主牽連老三。
林老頭子想到這,一巴掌扇在了張氏的臉上,
神色淒涼的罵道:“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林老哥是我對不住林大妮,
我回去就收拾這個毒婦人,以後一定對大妮好。
你看行嗎,正是晌午吃飯的時候,就別因爲這點家醜耽誤大家夥吃飯了,都散了吧。
林子期望向跪在人群中的背影,她在努力的爲自己爭得一點點生機,他心中不忍。
見林有德一再將大事化小,他怕過了這風口浪尖,
林大丫被打死在家裏都沒人知道。
總要做點什麼,於是他進裏屋取了紙筆,
寫了一封白紙黑字的保證書,
“既然林叔也怨恨張氏欺負咱們林家的孩子,就讓她籤了這封保證書,
以後大丫出了事,也是冤有頭債有主。”
林老頭子謙和的笑容瞬間僵住,這白紙黑字就是鐵證,他還怎麼胡攪蠻纏打哈哈。
可被架在這裏,他也沒辦法了,
眼神冷冷掃了一眼張氏,張氏被嚇了個哆嗦,
剛才還抽抽搭搭,立刻住了嘴,上前按了手印。
“子期啊,現在放心了吧,林叔絕對不會苛待大丫的。”
“那就林叔也按一個吧,作爲中間人,和張氏的監督者。”
林老頭子的笑臉僵了再僵,卻始終掛在臉上,蓋了手印。
保證書被林村長收了回去。
林大丫也被帶回了家。
林老頭子一進門冷冷的望了一眼林大丫,什麼話也沒說。
啪的甩上了堂屋的門。
經過這一茬張氏也不敢再找事,暫時消停了下來。
各房摸不清楚林老頭子的意思,也沒敢再找林大丫的麻煩。
只是林老婆子破天荒的對着林大丫露出一個笑容。
她心裏清楚,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林老婆子是最了解林老頭子的人,這老頭子面善心黑。
他栽了這麼大的跟頭,又被逼着寫了保證書,挨了村長的斥責,賬是全加在了林大丫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