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聞她向別人示愛，蕭容鄢是有些生氣。
可他親耳聽到，她說以後不會再喜歡陸燕昭了。
她……應該對陸燕昭死心了吧。
“這件事暫時不要聲張出去。”蕭容鄢沉聲只道。
馬車在定國公府門前停下，定國公府也即上京第一大世家。
蕭容鄢作爲長房嫡出的大公子，將爵位讓給同父同母的弟弟蕭玄朗。
他已然位極人臣，本應單獨開府，但因習慣住在雪月居，所以蕭相府和定國公府其實是同一座府邸。
這一綿延百年的大世家，府邸占了上京城一整條街。
回到雪月居，蕭容鄢脫下紫袍玉帶官服，換上一件月白色常服，手裏執的那串白玉念珠放置在書案上。
“何時看上的施家姑娘，娘怎麼從來沒聽誰提起過？”房間門口出現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
前幾日蕭容鄢讓路逐告知國公和夫人爲他準備聘禮，這兩日他公事繁忙，回府已至深夜，難得一日早回，定國公夫人王娥聽到丫鬟稟報大公子回府，立即來雪月居尋自己的兒子當面問清情況。
開門見山，這麼大的事，當娘的居然提前沒發現一點苗頭！
“母親。”蕭容鄢一如往常，冷靜自持，行了一禮。
“爲何突然就想娶妻了，還是施家姑娘？”王娥甭管心裏多激動多着急，深知自家大兒性情孤冷，只得沉着下來慢慢問。
這是蕭容鄢第一次主動提出想娶妻。
目標明確，想娶吏部尚書家的小女施嫿。
若不是早已相中，哪能如此堅定。
“施家那姑娘幼時來過定國公府吧？娘記得你二弟和她兄長是多年好友。”王娥急迫，沒等兒子解釋，自己先猜測。
“你二弟現在還跟她兄長是好友呢，兩人年紀相仿，志趣相投，幼時一同翻牆，長大一同在外面喝酒。”
蕭容鄢沒出聲反駁，那就是讓王娥猜對了。
王娥唇邊笑裏含着深意，一副‘心思深沉的兒子也有被自己看穿的時候’的揶揄表情。
“那姑娘還不滿十八歲，還有將近一年才從國子監出師，你此前與她應該私下沒有來往，怎的就要準備聘禮迎娶人家？”
路逐傳話，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除了準備聘禮，別的一個字沒透露。
“上一次宮中夜宴，我不小心對她失禮，理應負責。”蕭容鄢寥寥幾字回答，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王娥唇角下撇。
她從小到大克己復禮、端方持重的兒子也會失禮？
不過是在找借口，不好意思承認心悅人家姑娘已久罷了。
“你想娶妻爲娘就謝天謝地，施家小姑娘還在上學堂，明日娘和你爹先去施家提親，定下婚事。”
“母親和父親先替我備着聘禮，提親之事容後再說。”蕭容鄢全然不似前幾日難掩愉悅，恢復成往日的穩重。
“你不想娶施家姑娘了？”王娥失悔，可別是因她多問，打消了兒子想娶妻的念頭。
“締結兩姓應該征求雙方的意願，我還未曾問過她是否願嫁。”蕭容鄢負手垂眸。
即便她尚未出師，娶她之日還早，蕭容鄢也迫不及待想盡早定下親事。
正因太過急切，他連最關鍵的一環都忘記了，那便是當面問她願不願嫁。
他想娶她應該建立在她也心悅他的基礎之上，若中秋宴上她只是醉酒胡鬧，而非早已傾心於他，那他應該等她親口道出心悅他，再向她提親。
王娥頓住片刻，她也忽略了人家姑娘不願嫁的問題，還是對自己的兒子太過自信了。
大兒子做出的決定，當父母的從來沒置喙過。
王娥只得按捺住，再等等，“那你先好好探探人家姑娘的心意。”
“還請母親暫且不要將此事告知旁人，以免傳出去給施家造成困擾。”
“放心，府裏只有娘和你父親知道此事。”王娥既知兒子做事周到，又知他是在爲人家小姑娘着想。
送走母親，蕭容鄢獨自立於窗邊，一輪圓月點綴的夜幕中浮現出久遠的往事。
世家子弟年滿八歲就要被送進國子監，定國公府世子蕭玄朗與吏部尚書家的大公子施霽川同年入學，兩人不打不相識成爲好友。
初入國子監那兩年，蕭玄朗時常邀請施霽川來定國公府，蕭氏家族龐大，孩子多，定國公夫人的本意是把孩子們聚在一起讀書，爲此還專門辟了一處園子，叫作“沁園”。
施霽川九歲，施嫿才六歲，正是依賴哥哥，當哥哥跟屁蟲的年紀。
蕭玄朗第一次見粉面團子似的小施嫿就被可愛到了，讓施霽川以後來定國公府把他妹妹帶上。
施霽川一面嫌棄妹妹愛抱他大腿，還愛回家在爹娘面前告他的狀，一面每次都受不住妹妹糯聲糯氣求他帶她出去玩兒。
把施嫿帶去定國公府，沁園裏都是年滿八歲，被迫讀書學習的孩子，只有她尚未開蒙，無所事事。
蕭玄朗和施霽川貪玩膽大，只要蕭家請的夫子一走，兩人就悄悄翻牆溜出沁園，去搞別的東西玩兒。
施嫿眼瞅着自家哥哥逃走，她小胳膊小腿兒追不上，施霽川騎在牆頭叮囑她別亂跑，找不到她就不接她回家了。
施嫿年歲小，膽子小，望着哥哥消失的牆頭好一陣哭。
哭完聽話待在沁園，這座宅子太大了，萬一她跑出去哥哥找不到她，她就回不了家了嗚嗚……
在所有世家子弟中，蕭容鄢永遠是光芒萬丈的存在。
旁人八歲入國子監求學，而他三歲便能識字，五歲便會作詩，七歲便能寫賦，書本過目不忘，被時人贊譽爲“神童”。
年僅十二歲蕭容鄢寫下一篇《救世論》，裏面提出的對策正合當今陛下聖意，得到陛下親自召見。
旁人十八歲才能從國子監出師，而蕭容鄢十五歲便已被陛下親授官職。
施嫿初見蕭容鄢，是在他十四歲，正因思想、才能與年紀不符而孤寡的時期。
蕭容鄢也在沁園讀書，以他之才，已經可以做同齡人之師，是完全不需要夫子的。
因而他的席位與衆人隔開，別人的書案都擺在花廳裏，只有一張矮凳可以坐。
他的書案擺在遠人的園中座屏下，身下坐的是一方墊上氍毹的矮榻。
巋然捧書，遙遙若崖上雪，皎皎若天上月，十四歲的少年郎便已有不染纖塵的濁世佳公子風範。
心神凝聚，蕭容鄢沒注意到一個小粉團子何時爬上他的坐榻，朝他嫣然一笑，打了個哈欠乖乖趴在他身邊，就這麼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