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不敢耽擱。
樓御風小心地將非鳶抱上馬車,讓她靠坐在最裏面。
君小塵、姜離虹緊隨其後。
江子涵坐在車轅上負責駕車,樓御風則坐在他旁邊,手按劍柄,警惕地注視着四周。
任天則默默地騎上了另一匹拴在車後的備用馬匹,落後馬車半個身位,如同一個沉默的護衛,又像一個監視者。
馬車在寂靜的夜色中轆轆前行,駛離了鬼市那令人壓抑的黑暗區域。
天邊已泛起一絲魚肚白,微涼的晨風吹散了衆人身上的血腥和陰霾,卻吹不散心頭的沉重。
“花滿樓……”
樓御風望着逐漸清晰的地平線,眼神深邃。
那是以詭秘術法和亦正亦邪著稱的邪道魁首之一,更是傳聞中“亂神引”可能的來源地之一。
此去,無異於闖龍潭虎穴。
非鳶的毒需要解藥,石盒的秘密需要探查,黑袍人、幽夢樓、還有身後這位神秘莫測的“天涯刀客”任天……
所有線索似乎都隱隱指向那個方向。
馬車顛簸着,碾過官道的塵土。
非鳶在藥物的作用下昏沉睡去,但眉頭依舊緊蹙。
君小塵和姜離虹在車內閉目調息,恢復着消耗巨大的內力。
江子涵專注地駕着車,偶爾警惕地掃視着空曠的荒野。
樓御風的目光落在車後那個沉默的身影上。
任天破舊的鬥篷在晨風中獵獵作響,那柄漆黑的長刀橫在馬鞍旁,刀鋒在熹微的晨光中反射着幽冷的光澤。
他像一塊沉默的礁石,身上背負着沉重的過往和無盡的謎團。
前路是危機四伏的花滿樓,身後是步步緊逼的各方勢力。
這輛破舊的馬車,載着傷者、秘密和一群各懷心事的江湖客,正駛向一個未知的、充滿誘惑與殺機的漩渦中心。
江湖的風浪,從未停歇,而新的篇章,就在這顛簸的車輪聲中,悄然掀開。
馬車在官道上行駛了大半日。
正午的陽光有些灼熱,曬得官道塵土飛揚。
非鳶在顛簸中醒來幾次,臉色依舊蒼白,但樓御風持續渡入的內力和藥丸總算暫時壓制住了毒素的蔓延,臂上的青黑也似乎淡了些許,只是傷口依舊麻癢刺痛,讓她精神萎靡。
“喝水。”
樓御風將一個水囊遞到她嘴邊,動作輕柔。
非鳶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飲了幾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明。
她抬眼看向樓御風,對方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關切和凝重。
“感覺如何?”
樓御風低聲問。
“好些了……就是沒力氣。”
非鳶聲音虛弱,目光落在自己依舊緊抱的石盒包裹上,那詭異的爪印似乎黯淡了些,但那股獨特的腥甜鏽蝕氣味仍若有若無。
“那盒子……”
“先別想它。”
樓御風打斷她,用眼神示意她休息。
石盒的秘密太過驚人,牽扯到君家核心,此刻人多口雜,絕非深談之時。
車轅上,江子涵抹了把額頭的汗,扯開嗓門抱怨道:
“這鬼天氣!老任,還有多遠?再這麼曬下去,馬都要蔫了!”
他回頭瞥了一眼跟在車後、如同影子般的任天。
任天依舊沉默,只是抬手指了指前方隱約可見的一片蔥鬱山林,沙啞道:
“穿過前面那片‘迷蹤林’,便是‘醉花溪’。花滿樓,就在溪畔。”
他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在說一個與己無關的地方。
“迷蹤林?”
君小塵從車廂裏探出頭,少年臉上帶着疲憊和好奇,
“聽着就不是什麼好地方。”
姜離虹接口道:
“花滿樓外圍的屏障之一。據說林子裏布下了奇門遁甲,尋常人進去容易迷失方向,困死其中。不過……”
他嘿嘿一笑,看向任天,
“有這位識途老馬在,想必無礙?”
任天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催馬,走到了馬車前方引路。
他的背影在烈日下顯得有些孤寂,那柄黑刀隨着馬匹的起伏輕輕晃動。
進入迷蹤林,光線驟然暗了下來。
參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纏繞,路徑變得極其復雜岔道極多。
空氣潮溼悶熱,彌漫着腐葉和奇異花香混合的氣息,隱隱讓人有些頭暈。
林中異常寂靜,連鳥鳴聲都很少聽見。
任天駕馬在前,路線選擇看似隨意,卻總能在看似絕路的地方找到隱秘的小徑。
他似乎對這片林子極其熟悉。
樓御風仔細觀察着四周,發現一些不起眼的樹皮刻痕、或是特定角度下才能看到的反光石子,顯然是人爲留下的標記,只是極其隱秘。
這恐怕是花滿樓內部或者與之有特殊聯系的人才知道的路徑。
“這花香……有問題!”
車廂內,非鳶忽然虛弱地提醒,她的靈覺對異常氣息最爲敏感,
“像是……更淡的‘亂神引’……摻了別的東西。”
衆人心中一凜,立刻屏息凝神,運轉內力抵抗。
果然,吸入這花香後,心頭會泛起一絲莫名的煩躁和恍惚感。
若非非鳶提醒,長時間穿行其中,恐怕真會着了道。
約莫一個時辰後,眼前豁然開朗。
一條清澈見底、蜿蜒流淌的溪流出現在衆人面前。
溪水在陽光下閃爍着粼粼波光,兩岸開滿了不知名的奇花異草,色彩斑斕,香氣馥鬱得近乎妖異。
溪畔,一座龐大而華美的樓閣拔地而起,飛檐鬥拱,雕梁畫棟,輕紗幔帳隨風飄拂,隱隱有絲竹管弦和女子的嬌笑聲傳來。
樓閣正門高懸一塊巨大的金漆匾額,上書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花滿樓。
與鬼市的陰森壓抑截然不同,此地宛如人間仙境,極盡奢華與誘惑。
然而,在這片醉人的花溪美景之下,樓御風等人感受到的,卻是比鬼市更加深沉的危險氣息。
那馥鬱的花香中,潛藏着致命的迷幻;
那悅耳的絲竹裏,可能蘊含着惑人心神的音律;
那鶯歌燕語的樓閣深處,不知蟄伏着多少詭秘莫測的術法高手。
馬車在距離花滿樓正門尚有百步之遙的一片開闊地停下。
任天勒住馬繮,目光沉沉地望向那燈火通明、人影綽綽的樓閣,沙啞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寧靜:
“地方到了。花滿樓,規矩自成天地。進去後,生死禍福,各安天命。”
他翻身下馬,將繮繩系在一旁的拴馬樁上,自己則抱着那柄漆黑的長刀,靠在一棵粗壯的花樹下,閉目養神,擺明了不會隨同進入。
他的意思很明確:
帶路至此,仁至義盡。
接下來的龍潭虎穴,需要他們自己去闖。
樓御風深吸一口氣,那馥鬱的花香涌入鼻腔,帶來一絲眩暈感,他立刻運轉內力驅散。
他看向懷中臉色蒼白的非鳶,又掃過神色凝重的君小塵、江子涵和眼神閃爍的姜離虹。
“非鳶的毒,拖不得了。”
樓御風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花滿樓再險,也得闖一闖。子涵,小塵,護好非鳶。姜兄,見機行事。”
他率先跳下馬車,淵微劍雖未出鞘,但那股沉凝如淵的劍意已然內蘊。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非鳶扶抱下來。
少女苗銀的飾品在陽光下閃了一下,腰間的“碎玉”竹笛安靜地懸掛着。
江子涵將流雲刀插回背後刀鞘,活動了下筋骨,虎目精光四射:
“他奶奶的,管他什麼龍潭虎穴,敢不給解藥,老子拆了這花樓!”
君小塵握緊了清風劍柄,少年臉上帶着一絲緊張,但更多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
姜離虹則摸了摸鼻子,臉上又掛起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卻警惕地掃視着四周。
五人(加上被攙扶的非鳶)站在這片繁花似錦、暗藏殺機的溪畔,目光投向前方那扇洞開的、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華麗大門。
絲竹聲更清晰了,夾雜着女子的調笑。
花滿樓,這座以詭秘術法聞名江湖的邪道魁首之地,正用它醉人的表象,迎接着這群傷痕累累、背負着驚天秘密的不速之客。
新的故事,即將在這片溫柔鄉裏,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