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車窗上有節奏地擺動,刮開連綿的雨幕,卻刮不開林知意心頭的焦灼。
她一邊駕車趕往公司,一邊通過加密耳機與“深藍”保持聯系。
“查清楚陸止安和劉總中間人會談的具體內容!”
“正在嚐試,對方很警惕,會談地點私密性極高。”
“預測陸止安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動!”
“根據陸止安一貫的風格,他大概率會啓動對劉總及其項目的深度盡職調查。我們的部分布局,有暴露的風險。”
林知意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陸止安的盡職調查,就像一台高精度掃描儀,很可能會照出她精心布置的舞台背後的支撐架和鋼絲!
一旦他發現那些“風聲”和“證據”有人爲操控的痕跡,以他的智商和資源,順藤摸瓜找到她,只是時間問題。
她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回到公司,她立刻投入應對。
首先,她必須立刻清理所有可能指向她的線索,讓整個“認知牢籠”看起來更像是一場自然的商業競爭和劉總自身問題引發的連鎖反應。
這需要極高的技巧,如同在已經完成的畫作上修改,不能留下任何不和諧的筆觸。
同時,她需要想辦法幹擾或誤導陸止安的調查方向。
她想到了顧夜白。
這個時候,他的資源和手段或許能派上用場。
她撥通了顧夜白的加密線路,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情況。
電話那頭,顧夜白沉默了幾秒,隨即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有意思。陸止安……確實是個麻煩人物。放心,幹擾調查,制造些煙霧彈,是我的強項。我會處理。”
他的爽快反而讓林知意心生一絲不安。
顧夜白對陸止安的態度,似乎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敵意?
但她此刻無暇深究,危機迫在眉睫。
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林知意幾乎不眠不休。
她像一台精密的機器,高速運轉,指揮着“深藍”團隊清理痕跡,調整策略,同時還要維持表面的正常工作,應對可能來自陸止安的直接或間接試探。
她與陸止安在項目群裏有過一次簡短的交流,關於一個技術細節。
他的措辭一如既往的嚴謹專業,但林知意卻從字裏行間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他平靜的目光正穿透網絡,落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能低估了這個男人。
他的敏銳和強大,或許遠超她的預估。
第三天下午,“深藍”傳來消息:陸止安的調查團隊,在追蹤一筆關鍵的資金流向時,被引入了一個由顧夜白設置的、看似合理實則充滿陷阱的海外公司迷宮中,暫時陷入了僵局。
危機似乎暫時解除。
林知意鬆了口氣,身體卻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疲憊。
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
然而,這口氣還沒完全鬆開,她的私人手機響了起來。
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她的心猛地一縮——陸止安。
他爲什麼直接打電話來?
是發現了什麼?
還是……?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如常,接通了電話:“陸總?”
“林小姐。”
陸止安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現在方便嗎?有些關於劉總那邊的情況,我想……或許應該聽聽你的看法。”
林知意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果然找上門了!
“請講。”
她維持着冷靜。“我這邊做了一些初步調查,發現劉總這次遇到的麻煩,有些……不同尋常。”
陸止安語速不快,像是在斟酌用詞,“一些巧合過於刻意,信息的傳播路徑也顯得很專業。感覺背後,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推動。”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敲在林知意的心上。
她強迫自己冷靜分析,他是在試探,還是已經掌握了確鑿證據?
“商場如戰場,各種手段都不足爲奇。”
林知意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客觀中立,“陸總是懷疑有人在做局?”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這短暫的沉默,幾乎讓林知意窒息。
“是。”
陸止安終於開口,聲音低沉了幾分,“而且,這個做局的手法,讓我想起你曾經提到過的……‘認知引導’。”
轟——!
林知意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擊打了一下,耳邊嗡嗡作響。
他幾乎已經點明了!
他懷疑到了她的頭上!
她握着手機的手指關節因爲用力而泛白,喉嚨發緊,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否認?
顯得心虛。
承認?
絕無可能。
就在她大腦飛速運轉,尋找破局之詞時,陸止安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徹底愣住。
“不過,”
他話鋒忽然一轉,語氣裏帶上了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復雜意味,“我更傾向於認爲,這是一場針對劉總的、純粹的商業陰謀。畢竟,以林小姐的格局和原則,不太可能將這種手段,用在這種層面的人和事上。”
他……在爲她開脫?
林知意怔住了。
一股混雜着震驚、愧疚和難以言喻的酸澀情緒,猛地沖上她的心頭。
他給了她一個台階,一個維持她表面光鮮和“原則”的借口。
他是在保護她?
即使他可能已經窺見了真相的一角?
“是啊……”
林知意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幹澀地回應,“商業競爭,有時候確實……沒有底線。”
電話兩端再次陷入沉默。
但這一次的沉默,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它不再僅僅是智力的較量,更摻雜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情緒和……心照不宣的維護。
“嗯。”
陸止安輕輕應了一聲,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項目的事情,我們下次再聊。你……注意休息,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說完,他便掛斷了電話。
聽着手機裏傳來的忙音,林知意久久沒有動彈。
窗外,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夕陽的金輝穿透雲層,灑在她蒼白的臉上。
她贏了這一局,成功保住了計劃的推進,沒有暴露。
但爲什麼,她感覺不到絲毫勝利的喜悅,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和失敗感?
他那句“以林小姐的格局和原則”,像一面鏡子,照出了她此刻行爲的卑劣與不堪。
她利用了他的信任,甚至利用了他對她的……維護。
棋差一着。
她算計了所有,卻唯獨漏算了他這份沉甸甸的、帶着尊重與包容的“相信”。
這一着,讓她滿盤皆贏的棋,忽然間,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