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輕輕拍着陸嬌嬌因抽泣而微微顫抖的背，聲音像春日裏最和暖的風，一點點拂過她焦灼的心。
“嫂嫂知道，我們嬌嬌受委屈了。”
她柔聲道，指尖溫柔地梳理着陸嬌嬌有些凌亂的發絲，“心裏憋悶，哭出來就好，在嫂嫂這兒，怎麼鬧都行。”
等陸嬌嬌的哭聲稍稍平息，變成低低的嗚咽，文惠才端起旁邊溫着的蜜水，遞到她唇邊，看着她小口小口啜飲下去，臉色不似方才那樣蒼白了。
“嫂嫂知道你心裏有人，”
文惠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帶着了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顧家公子…確實品貌出衆，溫文爾雅。”
這話一下子戳中了陸嬌嬌的心事，眼淚又涌了上來。
“可是嬌嬌啊，”
文惠握住她微涼的手，語氣依舊溫柔，卻多了幾分現實的凝重。
“你心裏也明白，且不說顧家是清流文臣，與我們武將門戶往來不多，單說陛下這突如其來的賜婚……聖意已決，金口玉言，豈是兒戲？這已不僅僅是你們二人之間喜不喜歡的事了，它關系到我們陸家，還有霍家，兩府的榮辱和陛下的顏面。”
陸嬌嬌垂眸，是啊，他們都是有功臣的武將家，於情於理也都不能和文臣聯姻。
見陸嬌嬌眼神閃爍，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反駁，文惠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繼續道：
“嫂嫂不是要你立刻認命，只是不忍心看你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你想想，若是你真餓出個好歹，最心疼的是誰？是爹娘，是兄長，還有嫂嫂我。”
“那霍小將軍……他怕是眉毛都不會動一下，說不定還在外頭喝酒慶賀，少了個對頭呢。”
陸嬌嬌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圓了，顯然被“慶賀”這個詞刺激到了，腦海裏立刻浮現出霍時然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剛剛消退一點的怒火又蹭地冒了起來。
文惠觀察着她的神色，知道這話起了作用，便趁熱打鐵，語氣放得更緩：
“好嬌嬌，聽話，先吃點東西。身子是自己的，是本錢。只有好好的，養足了精神，將來……無論是要面對他，還是要想別的什麼法子，總得有力氣，是不是？”
她拿起一塊小巧精致的蟹黃酥，遞到陸嬌嬌嘴邊，誘人的香氣絲絲縷縷飄來。
“再說了，我們陸家的女兒，什麼時候真吃過虧？”
文惠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明，聲音輕柔得像是在分享一個秘密。
“嫁過去，不代表就輸了陣仗。來日方長，誰‘整治’誰，還不一定呢。但現在，先吃飽，才有力氣從長計議，對不對？”
陸嬌嬌看着大嫂溫柔又帶着些許鼓勵的眼神，又嗅着近在咫尺的食物香氣，倔強緊繃的心防，終於裂開了一絲縫隙。
她猶豫了一下，就着文惠的手，小小地咬了一口蟹黃酥。
酥脆的外皮在口中化開，鮮美的滋味蔓延開來。
委屈還在，不甘還在，對霍時然的憤恨更是一點沒少，但大嫂的話，像是一根細細的繩索，將她從絕望的泥潭邊緣，暫時拉回來了一點。
是啊，她不能先把自己餓死了，平白讓那霍鐵頭看笑話！她得活着，好好地活着，才能跟他鬥到底！
文惠見她終於肯吃東西，暗暗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又舀了一勺溫熱的杏仁酪遞過去。
“慢點吃，都是你的。”
大嫂文惠那番既安撫又暗含激勵的話，如同在陸嬌嬌沸騰的怨憤裏滴入了幾滴清涼的露水，雖未能徹底澆滅火焰，卻也讓那灼人的熱度暫時降了下去。
接下來的幾日，陸嬌嬌院裏果然消停了不少。不再有摔東西的聲響，也不聞哭鬧叫罵。
她竟真的安靜下來，每日裏不是待在書房臨帖寫字，便是坐在窗下撫琴，偶爾還會拈起針線，做上幾針女紅。
只是那臨摹的字帖，筆鋒偶爾會失控地帶出幾分凌厲的撇捺；那叮咚的琴音，細細聽去，總纏繞着一絲揮之不去的幽怨與澀滯，像江南梅雨季裏化不開的潮溼，悶得人心裏發慌。
她這般“認命”似的乖巧懂事，反倒讓原本因她鬧騰而頭疼的永寧侯夫人陳氏，心裏更不是滋味起來。
這日晚間，陳氏對着卸下官服、正揉着額角的永寧侯陸盛，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淚。
“老爺，你瞧瞧嬌嬌現在這樣子……安靜是安靜了，可我瞧着比她又哭又鬧時還讓人心疼！她是個什麼性子，你我還不清楚嗎？那是半點委屈受不得的火爆脾氣。如今這般強壓着自己，我這心裏……直發慌。”
她扯着帕子，憂心忡忡：
“那霍家小子，也是個倔驢性子，從小就跟嬌嬌不對付。這倆冤家硬湊到一處，日後成了婚，那院裏還不得天天雞飛狗跳？嬌嬌那點心思手段，哪裏真鬥得過深宅大院，還有那霍家小子，萬一……萬一受了委屈，連個撐腰訴苦的人都沒有，可怎麼辦啊！”
永寧侯陸盛聽着夫人的啜泣，心裏也是一陣煩亂。
他何嚐不疼這個老來得的寶貝閨女？可正因爲他與武安侯霍霆淵是戰場上過命的交情，一同屍山血海裏拼殺出來的兄弟，對彼此的家風、子嗣品行都再了解不過。
他才更加清楚，這門婚事，於公於私，都已成定局，再無轉圜餘地。
他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夫人的肩膀，語氣帶着武將的沉穩，卻也難掩無奈：
“好了，莫要再哭了。你的擔憂，我豈會不知？嬌嬌的性子是烈了些，霍家那小子也確實混賬。可事已至此，陛下金口已開，難道我們還能抗旨不成？那才是真的將兩家都推入火坑。”
他頓了頓，眼神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高牆，看到那個同樣可能正在煩惱的老友。
“老霍頭……霍霆淵那人，你也是知道的，最是磊落正直。有他鎮着，霍家後院總歸出不了大格。”
“至於孩子們以後……唉，兒孫自有兒孫福，或許……或許打打鬧鬧，反倒成了他們相處的法子也說不定。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