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
劉府前院的數百盞燈籠,被凜冽的殺氣吹得明滅不定,將地面上斑駁的血跡映照得如同地獄繪卷。
趙星辰站在屍山血海之前,懷裏抱着昏睡過去的阿蠻。他的腳下,是劉家三少爺劉雲飛那具已經扭曲變形的屍體。
在他對面,是面容猙獰、近乎癲狂的劉家家主劉滄海,以及從四面八方涌來的劉家精銳。
“所有供奉!所有長老!給我上!!”
劉滄海的聲音因爲極度的怨毒而變得尖銳刺耳,早已沒了平日裏的一家之主風範,“誰能殺了這個小畜生,賞靈石萬顆!賜家族副族長之位!!”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雖說剛才趙星辰徒手斷劍的一幕太過駭人,但此刻劉家足足匯聚了上百名修士。其中光是煉氣期高階的好手就有二十餘人,加上劉家重金聘請的三位築基期供奉,這股力量足以橫掃周邊任何一個小宗門。
“豎子休狂!納命來!”
一名身材魁梧的光頭供奉率先出手。他手持一對千斤重的宣花板斧,渾身肌肉如岩石般隆起,帶着開山裂石的氣勢,當頭向趙星辰劈下。
板斧未至,勁風已將地面的青石板壓得寸寸龜裂。
趙星辰甚至沒有抬頭。
他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阿蠻,小姑娘即使在睡夢中依然眉頭緊鎖,似乎還在做着噩夢。
“太吵了。”
趙星辰皺了皺眉。
下一瞬,他抬起了空着的右手,食指輕輕在空氣中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然後,屈指一彈。
這動作輕柔得像是撣去衣袖上的灰塵。
“崩!”
那名氣勢洶洶、躍至半空的築基期光頭供奉,連同他手中那對堅不可摧的精鐵板斧,在距離趙星辰還有三尺的地方,毫無征兆地——
碎了。
沒有血肉橫飛的血腥,而是直接化作了最微小的塵埃粒子。整個人就像是被一塊無形的橡皮擦,從這個世界上硬生生抹去了。
風一吹,散了。
原本正如狼似虎撲上來的上百名修士,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硬生生刹住了腳步。
靜。
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音,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剛才發生了什麼?沒有靈力波動,沒有法術光芒,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沒了?
“妖……妖術……”有人牙齒打顫,手中的兵器“當啷”落地。
趙星辰並沒有理會他們的恐懼。
他抱着阿蠻,邁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就加重一分。
“既然你們不肯滾,那就都留下吧。”
他每走出一步,周圍的空氣就仿佛凝固了一分。
前方的十幾名劉家私兵還沒來得及後退,身體就像是被重錘擊碎的瓷器,砰然炸裂成一團團血霧。
一步,殺十人。
十步之後,前院已經空了一半。
沒有人能擋住他哪怕一個眼神。飛劍刺過來,斷;法術砸過來,滅;人沖過來,死。
他就像是一尊行走在人間的死神,所過之處,生命如草芥般收割。
“不……不可能……這絕不是凡人!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劉滄海終於崩潰了。他引以爲傲的家族底蘊,花費數十年心血培養的死士,在這個少年面前,脆弱得如同紙糊的玩具。
他一邊瘋狂後退,一邊從懷裏掏出一枚漆黑如墨的玉符,猛地捏碎。
“老祖!救我!!劉家亡矣!!”
淒厲的吼聲響徹夜空。
轟隆隆——!!
就在玉符碎裂的瞬間,劉府後山的禁地突然炸開。一股比劉滄海強大十倍不止的恐怖氣息,如火山噴發般沖天而起。
築基大圓滿!甚至隱隱有一絲金丹期的威壓!
“何人敢動我劉家根基!!”
一聲蒼老而霸道的怒喝聲滾滾而來。只見一道黑影御風而行,須發皆張,周身繚繞着黑色的煞氣,宛如老魔降世。
這是劉家的定海神針,閉關百年的劉家老祖,劉滅法。
看到老祖出關,原本絕望的劉滄海眼中瞬間燃起了希望:“老祖!此子妖邪!殺了我兒,還要滅我滿門!請老祖出手鎮壓!!”
那劉家老祖懸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下方的趙星辰,眼中閃過一絲驚疑。因爲他居然看不透這個少年的深淺。
“小輩,不管你是何門何派,既然來了我清虛城……”
“下來。”
趙星辰打斷了他的場面話。
他只是平靜地抬起頭,看了空中的劉家老祖一眼,然後手掌虛空一按。
“轟!!”
那劉家老祖感覺自己像是被整個蒼穹砸中了。什麼護體罡氣、什麼保命法寶,在這一瞬間統統失效。
他那不可一世的身軀,像是一只被拍扁的蒼蠅,以一種極其狼狽的姿態,從半空中筆直地墜落。
“砰!”
大地劇震。
劉家老祖整個人呈“大”字型,深深地嵌進了地面裏,渾身骨頭盡碎,鮮血狂噴,連一根手指頭都動彈不得。
只用了一招。
或者說,只是一個眼神。
這一下,劉滄海徹底癱軟在地,屎尿齊流。連老祖都……
趙星辰走到那個深坑邊緣,低頭看着奄奄一息的劉家老祖,語氣淡漠:“你也配叫囂?”
劉家老祖此刻滿眼都是大恐怖,他顫抖着想要求饒:“前……前輩饒命……我願獻出劉家所有……”
“不用了。”
趙星辰搖了搖頭,“我自己拿。”
說完,他腳尖輕輕一點地面。
一股恐怖的震蕩波以他爲中心,向四面八方擴散。
轟隆隆隆——
整座占地百畝、奢華至極的劉府,在這一瞬間如同經歷了十二級大地震。房屋倒塌,牆壁崩碎,那些藏污納垢的角落、那些沾滿無辜者鮮血的密室,統統在絕對的力量下化爲廢墟。
塵煙滾滾,遮天蔽日。
就在這時,隨着後院的一處假山崩塌,露出了一間隱藏極深的地下密室。
一道清冷的、帶着一絲虛弱的驚呼聲,從廢墟下傳來。
趙星辰目光微動。
那不是劉家人的氣息。那氣息很幹淨,像是雪山上的蓮花,卻帶着一絲被困已久的虛弱。
他意念一動,覆蓋在那處密室上方的萬斤巨石,輕飄飄地浮起,被扔到了一邊。
月光灑下,照亮了那間陰暗潮溼的囚室。
囚室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由千年寒鐵鑄造的囚籠。而在囚籠之中,盤膝坐着一名白衣女子。
那一瞬間,連滿地的血腥似乎都被淨化了。
女子約莫雙九年華,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雖然身上那件原本一塵不染的雪白長裙此刻沾染了些許塵土和血跡,雖然她的面色蒼白如紙,嘴角還掛着一絲幹涸的血跡,但這一切都無法掩蓋她那驚心動魄的美。
那是一種超脫塵世、不食人間煙火的高貴與聖潔。
尤其是那雙眼睛,即使身陷囹圄,即使面對家破人亡的劇變,依然清冷如寒潭,不見絲毫慌亂。
太初聖地聖女,蘇伊人。
那個被正道修真界譽爲“萬年第一仙顏”、無數天驕夢中情人的存在。
此刻的她,正用一種極度錯愕的目光,看着站在廢墟之上、宛如神魔般的趙星辰。
蘇伊人被困在這裏已經三天了。
她在探索一處秘境時身受重傷,流落清虛城,因爲不願暴露行蹤引來仇家,便隱匿氣息療傷。誰知虎落平陽被犬欺,被劉家那個好色的三公子意外發現。
劉家雖然不知她的真實身份,但看出她體質不凡且身受重傷,便起了歹心,用這寒鐵籠將她囚禁,準備等她傷勢再重一些,便將其煉制成頂級爐鼎。
蘇伊人原本已經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
她萬萬沒想到,救她出來的,不是宗門的長老,也不是什麼駕着七彩祥雲的蓋世英雄。
而是一個穿着破爛短褐、渾身髒兮兮、看起來就像是街邊店小二的……凡人?
不。
蘇伊人的目光落在趙星辰那雙眼睛上時,心髒猛地漏跳了一拍。
那不是凡人的眼睛。那裏面沒有欲望,沒有殺氣,只有一種俯瞰衆生的、令人戰栗的淡漠。
“你是誰?”蘇伊人下意識地開口,聲音清冷悅耳,如同碎玉投珠。
趙星辰並沒有回答她,甚至沒有多看她那絕世的容顏一眼。
他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那個寒鐵囚籠。
“劉家抓的人?”趙星辰自語了一句。
他並不是特意來救人的,只是順手。
他走到囚籠前,伸出手。
蘇伊人瞳孔微縮,連忙提醒:“小心!這是深海寒鐵,上面有劉家老祖布下的禁制,觸之即……”
“咔嚓。”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卡在了喉嚨裏。
只見趙星辰那只並不粗壯的手,就像是掰斷一根腐朽的枯枝一樣,輕而易舉地將那根足有手臂粗細、號稱金丹期修士都難以破開的寒鐵欄杆,直接……掰斷了。
沒有動用靈力,沒有使用法寶。
純粹的,肉體力量。
趙星辰隨手將那截寒鐵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出來吧。”
他說完,便轉身不再理會蘇伊人,而是看向了廢墟中瑟瑟發抖的劉家殘存族人。
蘇伊人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那個並不寬厚、甚至有些消瘦的背影。她修煉的《太上忘情錄》講究心如止水,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但此刻,她的道心,亂了。
不僅是因爲趙星辰那恐怖到違背常理的力量,更是因爲他的態度。
作爲太初聖女,她早已習慣了男人們看到她時那種或驚豔、或貪婪、或自慚形穢的目光。可眼前這個少年,看她的眼神,和看這廢墟裏的一塊石頭,沒有任何區別。
這種無視,反而讓高傲的蘇伊人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和……好奇心。
此時,劉府已是一片煉獄。
劉家家主劉滄海早已瘋了,他抱着兒子的屍體,在廢墟中又哭又笑。
趙星辰沒有趕盡殺絕那些婦孺和仆役,他只殺了所有手上沾過血的修士。
“今日之後,清虛城再無劉家。”
趙星辰的聲音回蕩在夜空中,“若有不服者,不管是哪路神仙,盡管來找我趙星辰。”
“我住城西,林記面館。”
留下了這句囂張至極的話,也留下了自己的地址。
他抱着阿蠻,踏着滿地的月光,向外走去。
當他經過蘇伊人身邊時,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蘇伊人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以爲他終於要對自己提要求了。畢竟救命之恩,又是如此絕色在前……
“那件衣服不錯,別弄髒了。”
趙星辰指了指蘇伊人身上雖然染血但依然能看出材質不凡的流雲錦廣袖仙裙,認真地說道,“改天若是有空,把你這料子給我送幾尺來。我想給阿蠻做身新衣裳。”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蘇伊人一個人,風中凌亂。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件太初聖地至寶——“廣寒流雲裙”,這可是水火不侵、萬法不沾的極品法衣!
他……他居然只想拿去給那個小丫頭做衣服?
“趙……星辰。”
蘇伊人紅唇輕啓,念出了這個名字。原本清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復雜而奇異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氣,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枚丹藥服下,勉強壓制住傷勢。看着趙星辰離去的背影,她鬼使神差地沒有選擇立刻聯系宗門,而是邁開步子,悄悄跟了上去。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
清虛城外,十裏坡。
清虛城雖然只是個小城,但今夜的動靜實在太大,劉府覆滅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瞬間傳遍了全城,甚至驚動了周邊的幾個修真家族。
無數道神識在夜空中交織,窺探着這邊的動靜。
“劉家……真的完了?”
“那個趙星辰,到底是什麼來頭?”
“變天了……清虛城要變天了。”
而在這一切風暴的中心,趙星辰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抱着阿蠻回到了貧民窟那間破舊的小屋。
他將阿蠻輕輕放在床上,蓋好被子。然後坐在床邊,借着微弱的油燈,查看着阿蠻的身體。
除了受到驚嚇和一些皮外傷,並無大礙。
趙星辰鬆了口氣。
這時,他那敏銳的感知察覺到,門外不遠處的陰影裏,站着一個人。
“跟了一路了,不累嗎?”趙星辰淡淡開口。
門外的陰影動了動,蘇伊人有些尷尬地走了出來。她堂堂聖女,居然被人當成了跟蹤狂。
“我……我只是……”蘇伊人一時語塞,她總不能說自己是因爲好奇,或者是沒地方去吧?
“進來吧。”
趙星辰指了指屋裏唯一的一張缺了腿的椅子,“隨便坐。只有白水,愛喝不喝。”
蘇伊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提着潔白的裙擺,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這間充滿生活氣息、卻又家徒四壁的小屋。
她看着趙星辰熟練地給阿蠻擦臉、喂水,動作輕柔得不像剛才那個殺神。
“你……真的是凡人?”蘇伊人終於忍不住問道。
趙星辰轉過身,給自己倒了一碗涼白開,一飲而盡。
“是不是凡人,重要嗎?”
他看着蘇伊人,目光清澈,“重要的是,現在我是這裏的規矩。”
蘇伊人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這個少年,突然覺得,自己修煉了二十年的“道”,在他這句話面前,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就在這時,一陣咕嚕聲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蘇伊人的臉瞬間紅透了,一直紅到了耳根。那是她肚子的叫聲。辟谷丹早已吃完,她重傷之下無法汲取靈氣,此刻竟感到了久違的飢餓。
趙星辰愣了一下,隨即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聖女也會餓?”
蘇伊人羞憤欲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等着。”
趙星辰站起身,走向那個簡陋的灶台。
“正好我也餓了。下碗面,你要不要?”
蘇伊人看着他的背影,原本想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若蚊蠅般的一聲:
“要……加個蛋。”
趙星辰輕笑一聲,熟練地生火、燒水。
橘黃色的火光映照在他臉上,柔和了他那過於冷硬的線條。
蘇伊人坐在那張破椅子上,看着這個剛剛滅了滿門的男人在灶台前忙碌,心中涌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
好像……這凡俗的煙火氣,比那冷冰冰的聖地仙宮,更讓人安心。
而她不知道的是,這碗面,將會是她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聖女,這輩子吃過的,最貴、也是最無法忘懷的一碗面。
因爲那煮面的水,是趙星辰隨手從虛空中凝聚的“無根神水”。
那灶裏的火,是他隨手搓出來的“太初真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