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關系那層窗戶紙被捅破後,生活並未立刻上演戲劇化的轉變。日子依舊像護城河的水,表面平靜地流淌。

沈書儀陷在期末事務的泥沼裏——出試卷、安排答辯、提交各類總結報告,同時還要抽絲剝繭地推進她那關於民國女性的研究。

周硯深也重新被那個跨太平洋的並購案細節所吞沒,時差會議、法律文件、利益博弈,占據了他大部分清醒的時間。

他們之間的聯系,依舊以微信爲主,偶爾在彼此都有空隙的深夜通個電話。只是,那字裏行間,通話的語調裏,悄然混入了一絲心照不宣的親昵,和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着向彼此世界更深處靠近的意圖。

周硯深將“慢慢來”三個字奉爲圭臬。他不再僅僅是那個能與她談古論今、提供珍貴資料的知己,開始更細致地扮演着“追求者”的角色。

這種扮演,並非刻意,而是發自內心的關注。他會記得她某次閒聊時提到想找一本國內尚未引進的英文理論書,隔周見面時,那本原版書就會用牛皮紙妥帖地包着,出現在他車後座,理由輕描淡寫:“正好有朋友在國外,順帶寄回來的。”

他留意到她冬日裏指尖總是泛着涼意,下次來接她時,會遞過一個巴掌大小、造型簡約的充電暖手寶,解釋道:“品牌方送的推廣樣品,顏色太秀氣,我用不合適,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他甚至在某次應酬結束,路過一家還在營業的花店時,鬼使神差地停下車,挑了一小束品相最好的白色洋桔梗,用素色玻璃紙裹着,送到她面前時,語氣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局促:“看着挺精神,放你書桌上,看書累了可以看看。”

沈書儀收下那束花,找了個素淨的白瓷瓶,注入清水,小心地修剪好枝椏,擺在了書房窗邊的書桌上。冬日稀薄的陽光照在潔白的花瓣上,泛着細膩的光澤。每次從繁復的文獻中抬起頭,看到那抹安靜的白色,心底仿佛也被一縷柔和的陽光照亮,暖意微甜。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那份笨拙又真誠的用心,那種生怕越界、珍而重之的態度,讓她感到一種被妥善安放的安心。

然而,人心並非總能被理性完全駕馭。一個周三的下午,周硯深罕見地提前結束了與歐洲團隊的拉鋸戰,窗外天色尚早。

他捏了捏發脹的鼻梁,想起沈書儀這個時間通常已經下課,或許還在辦公室。一種突如其來的、想要立刻見到她的沖動攫住了他。他沒有提前打電話,直接讓司機將車開到了人大校園。

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停在文學院附近一條僻靜的林蔭道旁。周硯深降下車窗,初冬微涼的空氣涌入,帶着落葉和泥土的氣息。他剛拿出手機,指尖尚未觸到撥號鍵,目光就被從文學院大樓玻璃門內並肩走出的兩道身影吸引。

是沈書儀和一個戴着無框眼鏡、身形清瘦的年輕男教師。那人周硯深有點印象,是文學院年初引進的海歸博士,叫陳栩,學術背景亮眼,據說課也講得不錯,在學生中很受歡迎。此刻,陳栩正側頭對沈書儀說着什麼,神情專注,手裏還比劃着一個手勢。沈書儀懷裏抱着幾本厚厚的書,微微仰頭聽着,不時點頭,臉上是周硯深再熟悉不過的、沉浸在思想碰撞中的專注與明亮。

周硯深握着手機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微微泛白。理智在清晰地告訴他: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同事交流,他們同屬一個教研室,有共同的研究領域,甚至可能正在合作項目。但一股陌生而洶涌的、帶着酸澀溫度的浪潮,還是毫無預兆地沖垮了理智的堤壩,瞬間淹沒了他的感知。

那感覺細微卻尖銳,像無數透明的冰針,密密匝匝地刺入心髒最柔軟的角落,帶來一種近乎幼稚的、被冒犯的刺痛感。

他看着她因爲陳栩的某個觀點,唇角彎起一個清淺的、表示理解和贊同的弧度;看着陳栩極爲自然地快走一步,爲她推開那扇沉重的玻璃門,動作體貼周到。周硯深猛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試圖壓下心頭那股毫無道理翻騰的情緒,覺得自己此刻的行爲簡直可笑又不可理喻。

但他控制不住目光膠着在那兩道漸行漸遠的背影上。

他沒有立刻按下撥打鍵,只是沉默地坐在車裏,像一個隱匿的旁觀者,看着他們走到路口,客氣地頷首道別,陳栩轉向另一條通往教師公寓的小路,沈書儀則抱着書,獨自朝着學生宿舍區的方向走去,身影在光禿的梧桐樹枝椏下顯得格外單薄。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盡頭,周硯深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恢復了幾分平日的沉靜。他撥通了她的號碼,聲音透過電波傳來,被他刻意調整得平穩如常:“書儀,在哪?我剛忙完,在你學校附近。”

電話那頭傳來沈書儀略帶訝異的聲音,背景有些空曠:“我剛從院裏出來,和陳栩老師討論完課題。正打算去食堂隨便吃點。你過來了?”

“嗯,”他發動車子,語調輕鬆,“掉個頭就到你們宿舍區那個路口了,一起吃晚飯吧?想吃什麼?今天不想吃食堂了。”

“好啊,”沈書儀的聲音裏帶着點笑意,“那我在路口等你,正好有點餓了。”

接到沈書儀,周硯深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的神色。她臉上還殘留着方才學術討論後的餘韻,眼神清亮,沒有任何異樣,見到他時,那笑容自然而放鬆。

他狀似無意地提起,目光落在前方的路況上:“剛才看你和一個同事一起出來,聊得很投入?”

“嗯,陳栩老師,”沈書儀一邊系安全帶,一邊隨口回答,全然未覺身邊人暗涌的情緒,“我們合作的那個八十年代文學思潮項目,有些細節需要碰一下,他剛回國,有些視角挺新穎的。”

周硯深從鼻腔裏發出一個模糊的“嗯”聲,沒再繼續追問,只是握着方向盤的右手,指節因爲用力而顯得有些僵硬。他清晰地認知到自己剛才經歷了一場毫無來由的醋海翻波,對象還是一個正大光明的學術夥伴。

這種失控的、屬於毛頭小子般的占有欲,讓他對自己感到既陌生又無奈。可心底那點殘留的、微妙的澀意,卻又真實地提醒着他,他對她的在意,早已超出了自己最初的預估。

晚飯選了一家安靜的江南菜館。周硯深比平時沉默了些,大部分時間只是聽着沈書儀說話,偶爾給她夾菜。沈書儀很快察覺到了他的心不在焉,放下筷子,關切地問:“是不是今天那個跨國項目談判不順利?看你好像沒什麼精神。”

周硯深抬眼,對上她清澈眸子裏毫不掩飾的擔憂,心裏那點因陳栩而起的莫名鬱氣,忽然間就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暖融融的愧意和更深的悸動。他失笑,搖了搖頭,給她舀了一勺清嫩的龍井蝦仁:“沒有,談判挺順利的。可能就是有點累了,最近睡眠不太好。” 他將蝦仁放進她碗裏,語氣恢復了一貫的溫和,“快吃吧,吃完早點送你回去休息,你最近也忙。”

他意識到,沈書儀在他心裏的分量,比他願意承認的還要重得多。這種情緒被她輕易牽動、因她喜而喜、因她憂而憂的感覺,陌生而強烈,帶着些許讓他無所適從的失控感,卻又讓他內心深處甘願沉溺。

隨着見面次數增多,兩人之間的相處也愈發鬆弛自然。沈書儀在他面前,漸漸卸下了那層用於應對外界、保護自我的清冷外殼,偶爾會流露出一些私下裏真實、甚至有些孩子氣的一面。

比如,她會因爲在某本核心期刊上讀到一篇觀點極其犀利、論證酣暢淋漓的論文,而興奮地第一時間發語音跟他分享,語速快得像蹦豆子,隔着手機都能感受到她眼睛在發光;也會在連續熬夜準備講座材料後,帶着點難得的、軟糯的抱怨跟他嘟囔:“好想關掉所有鬧鍾,睡它個三天三夜,天塌下來也別叫我……”;甚至有一次,他們去看一部口碑不錯的文藝片,放映廳光線昏暗,劇情走到某個感人至深的段落,周硯深感覺到自己的手背,被一只微涼而柔軟的手輕輕覆蓋住。

他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是沈書儀。她的手指先是有些僵硬,停留了幾秒,仿佛在猶豫,然後,極其輕微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指尖。那一刻,周硯深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片最輕盈的羽毛拂過,酥麻的暖意從指尖瞬間竄遍全身,在黑暗中,他的嘴角無法控制地揚起一個巨大的、傻氣的笑容。

周五晚上,周硯深照例送沈書儀回公寓。車子在她樓下停穩,引擎熄火,車內陷入短暫的寂靜。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道別,而是側過身,在儀表盤微弱的藍光裏,專注地看着她。

“書儀,”他開口,聲音在封閉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帶着一絲商量的口吻,“有件事,想跟你說一下。”

“嗯?什麼事?”沈書儀解開安全帶,動作頓了頓,轉頭迎上他的目光。

“我爺爺和奶奶,”周硯深斟酌着用詞,盡量讓語氣聽起來不那麼具有壓迫感,“他們一直記着你上次特地從蘇州帶去的糕點和那幾冊珍貴的孤本,心裏非常過意不去,也覺得特別感謝。這個周末,他們想正式請你到家裏吃頓便飯,就當是……表達一下謝意,他們也說,很久沒見你了,想再和你聊聊天。”

車廂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滯了。只有空調出風口發出細微的送風聲。沈書儀臉上的表情有片刻的怔忡,隨即陷入沉默。去周家老宅吃飯?這絕不僅僅是一頓簡單的“感謝宴”。她心知肚明,這在他們的關系進階中意味着什麼——是一次面向他生命中最重要、最核心的家人的,正式而鄭重的“亮相”。

如果她點頭應允,幾乎就等於默認了他們關系正向更穩定、更深入的階段發展,也意味着她準備好,要去接觸和了解孕育他成長的那個家庭與環境,更深入地踏入他真實的世界。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帶着某種沉甸甸的、需要認真衡量的分量。周硯深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沒有出聲催促。他能充分理解她的遲疑,這一步,對於向來獨立審慎的她來說,確實不算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大約過了足足一分鍾,就在周硯深以爲她會出於謹慎而婉拒,正準備開口說“沒關系,下次再說”來緩和氣氛時,沈書儀抬起了頭。

她的目光清亮如水,徑直看向他,眼底沒有猶豫,只有一種平和的澄澈。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好。具體是什麼時候?”

周硯深明顯愣了一下,一股巨大的、混合着驚訝與狂喜的熱流瞬間沖上心頭,讓他眼底的光芒驟然大盛,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揚起。“周日晚上,你看可以嗎?”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激動。

“可以。”沈書儀點了點頭,神情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從容,甚至開始考慮實際問題,“我需要準備些什麼禮物嗎?或者,爺爺奶奶在飲食上,有什麼特別的喜好,或者……忌諱?”

見她已經開始自然而然地思考見面細節,周硯深懸着的心徹底落回了實處,笑容變得無比柔和而真實。“什麼都不用準備,你人去了,就是最好的禮物。我爺爺奶奶,尤其是奶奶,你知道的,她一直很欣賞你。”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格外鄭重,甚至帶上了幾分強調的意味,“書儀,你明白的,我沒有任何逼你加快進度或者做決定的意思。這次真的就是爺爺奶奶想見見你,表達一下感謝。如果你覺得有任何不舒服,或者還沒準備好,我們完全可……”

“我知道。”沈書儀輕聲打斷他,唇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帶着了然與安撫的弧度,“我知道你一直很尊重我的步調。我也……確實想再見見周爺爺和宋奶奶。”

這句話,像一顆被溫柔包裹的定心丸,更似一種無聲卻堅定的回應。周硯深感覺自己的胸腔被一種前所未有的、飽脹而溫暖的情緒徹底充滿。

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覆上她隨意放在腿上的手背,他的掌心寬厚而溫暖,帶着不容忽視的熱度。“謝謝。”他低聲說,所有的忐忑、期待與珍視,都濃縮在這兩個最簡單的字眼裏。

沈書儀感受着他掌心傳來的穩定溫度和微微的潮意,這次沒有一絲一毫的閃躲,只是白皙的耳廓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層薄紅。“那我上去了,”她輕聲說,“你開車回去小心。”

“好,”周硯深收回手,目光依舊膠着在她臉上,“周日下午我來接你。”

看着沈書儀的身影消失在樓道拐角,周硯深在駕駛座上靜坐了很久,才緩緩發動車子。他知道,這次看似尋常的家宴,對他們兩個人而言,都將是一個意義非凡的新起點。而他,對此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陽光般明亮的期待。

回到公寓,沈書儀背靠着冰冷的防盜門,輕輕呼出一口氣。

答應去見周硯深的祖父祖母,這個決定似乎做得比她自己預想的要快,也更要堅定。她眼前浮現出周硯深方才那雙瞬間被點亮的、充滿驚喜與柔情的眼睛,感受到手背上似乎還殘留着他掌心灼熱的溫度。

心底那絲因踏入未知領域而產生的細微忐忑,漸漸被一種更爲強大的、名爲“信任”的平和力量所取代。

她走到書桌前,台燈溫暖的光暈籠罩着那瓶洋桔梗,潔白的花瓣在光線下顯得幾乎透明。她伸出手指,極輕地觸碰了一下那柔軟微涼的花瓣邊緣,一絲清淺的、若有似無的香氣縈繞在指尖。

既然已經決定順着心意,給彼此一個共同前行的機會,那麼,去接觸他的家人,了解他生命的來處與歸途,似乎也是這條路上必然且值得期待的一程。

她相信周硯深給予她的尊重與真誠,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和內心的感受。至於前方等待着他們的是什麼,就交給時間,和彼此手中緊握的那份真心去印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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