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娘終日懸心吊膽,唯恐聽見他被捕的噩耗。縱然此生再不得見,只求他天涯海角,能活着便好。
就在那時,趙廷玉將沈川帶到了茵娘面前。
趙廷玉,先帝趙夠與原配湯皇後存世的唯一皇子。自湯皇後被先帝以謀逆之罪一杯鴆酒毒殺於洪恩寺後,他便不得聖心。剛過及冠之年,便被孤身遣往離京都千裏之外的苦寒之地北原就封。
沈家傾覆,他撇下隨從,單騎星夜奔襲,自北原晝夜疾馳千裏,無召偷返入京。爲此折損了在京都經營多年的勢力,也只救出了一個沈川。
然而,當茵娘看清趙廷玉帶來的沈川時,她寧願他只在斷頭台上受過那一刀之痛。
詔獄一遭,茵娘實在難以想象,曾經最是金貴的少年郎,他是如何熬到此刻的。
若非那熟悉眉骨間殘存的一絲輪廓,茵娘幾乎不敢相認。自額角至下頜,渾身上下竟尋不出一塊完好的皮肉。鞭傷縱橫交錯,烙鐵留下的焦痕猙獰可怖,更有無數難以辨認的創口,皮開肉綻,深可見骨。破碎的裏衣早已被膿血浸透,與翻卷的皮肉死死粘連在一起,觸目驚心。
茵娘心頭劇痛,淚水決堤,無法自抑地遷怒於身後沉默之人,出口的話語卻已泣不成聲:“你們趙家人,實在……太過分了!”
茵娘將沈川藏匿於名下茶肆的密室之中。那茶肆坐落於京都最繁華的朱雀街上,是去歲兄長瞞着家裏偷偷送給茵娘的及笄禮。茵娘當時突發奇想,因爲好玩修了這間密室,未曾想竟在此時派上了用場。
不敢外出延醫,更恐連累家族。幸而茵娘曾習得些許淺薄醫術。她將薄刃匕首燒得通紅,握緊刀柄,對着沈川身上那大片發黑壞死的腐肉,雙手顫抖,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趙廷玉默然接過她手中的匕首,刀鋒精準而冷酷地落下,一刀一刀,剜去那些毫無生氣的死肉。
茵娘強迫自己睜大眼睛看着,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按住沈川因劇痛而劇烈痙攣的身體,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膚下那微弱得幾乎隨時會熄滅的生命悸動。
入夜,茵娘冒險上山采藥。山中夜路崎嶇難行,她提着微弱的燈籠,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前行。腳下踩空,或被橫生的枝椏絆倒,便咬着牙爬起來,揉揉磕痛的膝蓋,繼續向前。
藥草被一棵棵采下,胡亂扔進背後的竹簍。因尋不到最關鍵的一味藥,她不得不冒險向山林更深處走去。
黑暗濃稠如墨,忽然,前方密林深處,數點幽綠磷火般的獸瞳驟然亮起!茵娘駭然,驚呼尚未來得及出口,只覺腰間一緊,一股強勁的力量挾裹着她騰空而起,穩穩落於一根粗壯的樹杈之上。
茵娘心知,自她入山,趙廷玉寸步不離地暗中跟隨,這才敢孤身深入。此刻腰身被他溫熱的手掌緊扣,周身被一種陌生而強烈的男性氣息籠罩,她下意識地想要輕輕掙脫。
趙廷玉面對着她,以食指無聲抵在自己唇前,目光沉靜,示意噤聲。動作間,茵娘耳後的發簪驟然滑落,如瀑青絲瞬間垂落肩頭,遮掩了她驟然升起的羞窘與無措。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個時辰,或許是兩個時辰,她在極度的緊張與疲憊中幾乎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