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錫再回神時，看着跪在雪地的趙和漾，眸中早已恨意滔天。
北周元年的這場雪，落得比十年前更急、更重。
趙和漾知道周錫就站在自己不遠處，但不敢抬眼去看他和容儀並肩而立的模樣。
腳步踏碎雪地，趙和漾聽見他走來。
腳步聲在她身前停下，一股混合着龍涎香與凜冽寒意的強大氣場，沉沉地壓了下來。
趙和漾抬頭，看見那道目光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玩味之意，落在她的身上。
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只餘無盡的嘲諷：“長公主殿下，當年……”
他頓了頓：“你折磨朕的法子，確實好用。”
一句話輕飄飄落下，砸得趙和漾內心劇痛。
周錫身後，一個嬌媚婉轉的聲音傳來：“陛下——”
“外頭好冷呢，您快些嘛，您答應臣妾的，一同去品嚐臣妾宮裏的參湯。”
周錫的目光從趙和漾身上抽離。
“好。”周錫應了一聲，沒再看跪在地上的人一眼。
周錫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反手握住了容貴妃挽上來的柔夷。
容儀對於周錫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格外興奮。
平常周錫很排斥任何人碰他，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於是容儀順勢親昵地依偎在了周錫肩頭。
周錫牽着容儀的手，往永寧殿外走去。
……
天色快全黑的時候，鄒藍才從殿內走了出來，吩咐下人道：“皇上都走了，讓她也回去，別在這裏讓本宮心煩。”
元公公渾身已被凍僵，聽見這聲令下立刻又緩了過來，從身後嫌棄地踹了趙和漾一腳啐道：
“皇上看都不看你一眼，連個通房的丫鬟都不如，趕緊滾回去吧，別髒了我們娘娘的眼。”
元公公這一腳下去竟沒了聲響。
剛才還跪着的身影筆直地扎進了又厚實一層的雪地裏，一動不動，早已失了知覺暈死過去。
元公公暗罵了一聲，上手抬了趙和漾的上半身，只得半拖半拉着拽了人往長樂殿走。
……
長樂殿內，冬葵站在雕花殿門旁往漆黑的夜裏張望了許久。
冬葵眉頭緊鎖，手指不停地絞着衣襟。
姑娘被帶走已經整整一下午了。
冬葵咬了咬唇下了決心，就算跪死在君上的乾心殿外，她也要求着君上幫忙去找姑娘。
思及此就往外走去。
忽然院門處傳來咚得一聲悶響，冬葵的腳步一頓，終究還是被深夜的動靜嚇到了，哆哆嗦嗦問了句：
“來者何人？”
對面沒有一點聲響。
冬葵內心更窒息，只能硬着頭皮一點點向前摸去。
那一聲響過後，似是有人靠在了院門上。
院門的空隙間漏了一角白色的衣襟進來，那刺眼的白上面還有點點血跡，冬葵當即嚇得叫了出聲跌坐在院內，手腳發麻。
坐下來後冬葵更細看了看那衣襟，那白布料不正是今天給姑娘穿的衣裳嗎！
冬葵努力向前爬去，趕緊開了院門。
沒了門的支撐，趙和漾順勢倒在了冬葵的懷裏，冬葵只打眼看了一眼懷中人後瞬間紅了眼。
趙和漾身體冰冷不似常人溫度，裸露出的皮膚沒有完好的，一道挨着一道的暗紅色傷痕遍布全身，那血被凍在了傷口處，無一點生的氣息。
趙和漾的臉色早已沒了血色，呼吸也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
冬葵被趙和漾這沾滿了冷氣的血腥味嚇傻了，最後喊出聲的話帶了顫音，幾乎瀕臨崩潰：“去叫太醫啊！救救姑娘！”
那後院的兩個太監被這深更半夜的一聲淒厲的嘶吼嚇破了膽，連衣裳都沒穿好就慌張出來了。
但見到冬葵懷中滿身是血的人面面相覷，也不動身。
容貴妃今日剛傳話來，不許給趙和漾傳太醫。
容儀做事向來利落幹脆，她不喜歡給自己留隱患。
冬葵看着眼前低垂着頭沒有動作的兩人，心裏也知道大概是誰下了令不許給姑娘醫治。
皇後和貴妃不讓太醫來看，誰又敢管姑娘這一卑賤的前朝餘孽。
冬葵緊了緊懷中已無生氣的人，又抬頭看了看面前無動於衷的二人，冬葵還是咬了咬牙將懷中人拖拽進屋內軟榻上，自己沖出了殿門。
……
冬葵打聽到了今夜皇上在容貴妃的華清殿。
已至華清殿外，跪伏在殿前的白玉台階上一味向容貴妃身邊的大太監磕頭道：“求求公公，幫忙通傳一聲，我們家姑娘就剩一口氣了，如果再不請不來太醫，姑娘就沒命了！”
“求求您，求求您，通傳皇上一聲……”
那殿前伺候的公公冷眼瞧着眼前咚咚磕頭的冬葵道：“皇上殿內有容貴妃伺候着，自是不會見別人，我勸你還是死了請皇上過去的心。”
那公公三角眼裏散出陰冷的光道：“來人啊，這不知哪裏來的不知禮數的下人，你們給我拖出去打死。”
幾個小太監立刻撲了上來，粗暴地捂向冬葵的嘴。
冬葵看着眼前的人鐵了心地不願通傳，她自知殿前喧譁是死罪，但想起趙和漾那微弱的呼吸，狠狠甩開捂住嘴的手，下了決心地喊道：
“皇上！趙姑娘不行了！求您救救她——”
那公公沒成想這小丫鬟如此膽大，竟然直接在殿前失了禮儀，高喊出聲，連忙着急道：“你們快捂了她的嘴拖下去。”
殿前的侍衛正欲上前，殿門由內“哐當”一聲推開。
“你說什麼？！”
穿着常服的周錫走了出來，深不見底的眸子翻滾着駭人的風暴。
後面緊跟着衣衫尚未整理端莊的容儀，慌張地拖拽着衣服跟着前方的周錫，嘴裏叫喊着：“皇上……”
像是極力也未曾攔住周錫。
周錫的眼神是往常不多見的冰冷銳利，盯着跪倒在殿前狼狽的冬葵問道：“你剛才說什麼？趙和漾不行了？”
冬葵見是周錫出來，掙脫了已傻眼的小太監們，抬手擦了眼淚回復道：“皇上！姑娘回來時倒在門口，只剩一絲氣了！奴婢請不到太醫，故此冒死來殿前喧譁，求皇上救救姑娘……”
周錫眼中光芒隨着冬葵的話語而緊縮，他厲聲道：“赤弦！”
赤弦微微點頭，轉身去請太醫。
周錫大步跨着向長樂殿走去。
花容失色的容儀早已愣怔，她哪裏見過狠絕毒辣的周錫這般緊張的樣子。
片刻後容儀的鳳目裏盛滿了嫉妒與怨毒，低聲喃喃道：“趙和漾，我更不能留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