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長,您聽我說。”
“軍委的檔案,是我們核查身份的重要依據,但不是唯一的依據。”
“年代久遠,戰時情況復雜,記錄出現偏差,也不是沒有可能。”
李振國的聲音,沉穩而有力,通過無數個直播鏡頭,傳遍了全網。
“更何況,您老人家一百多歲了。”
“年紀大了,有些事情,有些番號,記錯了,記混了,都是很正常的。”
他給出了一個台階。
一個所有人都覺得合情合理的台階。
“您看這樣好不好?”
“您先從車上下來,跟我到軍區裏面去。”
“我們那裏有最權威的軍事歷史專家,也有更全面的資料庫。”
“我們一起,慢慢想,慢慢查。”
“幫您,把當年的記憶,好好地回憶一下。”
“把您的身份,您的部隊,您的戰友,都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您看,行嗎?”
李振國的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安撫了李建國,也給了公衆一個交代。
更是巧妙地,想要把事件的核心人物,從公衆的視野裏帶走。
只要人進了軍區大院。
關上門。
那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直播間的彈幕,風向稍微緩和了一些。
“「將軍說得有道理,一百多歲了,記錯了也正常。」”
“「對對對,不能因爲一個檔案記錄就直接定性是騙子啊!」”
“「萬一,萬一是檔案錯了呢?」”
“「先搞清楚再說,別冤枉了英雄!」”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李振國預想的方向發展。
然而,天龍集團頂層。
王天龍看着屏幕上李振國的應對,嘴角再次咧開。
他甚至想爲這位將軍鼓掌。
好手段,好口才。
三言兩語,就想把這滔天的輿論給壓下去?
想把這個燙手的山芋,藏進你的軍區大院裏?
做夢!
王天龍拿起剛剛放下的手機。
他甚至沒有撥通那個廢物的電話。
而是直接撥給了集團的公關總監。
電話,秒通。
“董事長!”
“看直播了嗎?”王天龍的聲音,冷得像冰。
“在看一直在看!”
“很好。”王天龍的目光,如同鷹隼,死死鎖定着屏幕上那個即將走下坦克的老人身影。
“將軍不是說他記錯了嗎?”
“那我們就幫全國人民分析分析,他到底記錯了什麼。”
“我要你立刻馬啓動最高等級的輿論攻勢!”
“錢不是問題!我要你把所有的力量,都給我用上!”
“給我抓住身份造假這一點,給我往死裏打!”
電話那頭的公關總監,倒吸一口涼氣。
他知道,董事長這是要下死手了。
“給我找一萬個,十萬個賬號!”
“去所有的直播間,所有的論壇,所有的社交媒體!”
“去質疑,去提問!”
王天龍的語速越來越快,像是在宣泄着心中的暴戾。
“爲什麼偏偏記錯了最重要的番號?”
“爲什麼開着一輛本該在軍事博物館裏的坦克上街?”
“他一個一百多歲的老人,怎麼可能會開坦克?”
“他是不是被人利用了?”
“他的背後,是不是有他的家人在唆使?”
“他們一家人,是不是看強拆的賠償不滿意,所以自導自演了這麼一出苦肉計,想要訛詐更多的錢?”
“動機!”
“把所有的矛頭,都給我對準他的動機!”
“把一個維權的老英雄,給我塑造成一個貪得無厭、滿口謊言、利用國家功勳來行騙的老騙子!”
“我要讓那些同情他的人,都覺得自己是傻子!”
“我要讓他們感到被欺騙,被愚弄!”
“然後,把加倍的憤怒和唾罵,全都還給這個老東西!”
“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董事長!”
“那就快去辦!”
王天龍狠狠地掛斷了電話。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腳下城市的夜景,臉上,是勝利者一般的笑容。
老英雄?
紅色背景?
我扳不倒你。
但是一個騙子呢?
一個無賴呢?
民意如水,既能載舟,亦能覆舟。
而我王天龍,就是那個能攪動風雲的人!
……
幾乎就在王天龍電話掛斷的瞬間。
青陽駐防區門口。
李建國在李振國的攙扶下,一只腳,已經踏上了地面。
可就在這時。
網絡的世界,風雲突變。
各大直播間裏。
彈幕的畫風,毫無征兆地,變了。
“「大家別被帶偏了啊,這事兒不對勁!」”
“「對啊,一百多歲記錯了?別的都能記錯,自己的部隊番號能記錯?那可是玩命的地方!」”
“「就是!我爺爺也是老兵,他連自己當年用的槍的編號都記得清清楚楚!」”
“「而且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這老頭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都是那個將軍在說。」”
一開始,還只是零星的質疑。
但很快。
這些質疑的聲音,就像是病毒一樣,開始瘋狂蔓延。
“「我怎麼感覺這像是一場策劃好的炒作呢?」”
“「樓上加一,你看那個小主播,早不拍晚不拍,偏偏從坦克上路就開始拍,是不是有點太巧了?」”
“「我查了一下,他兒子被人打了,住院了。」”
“「打了?我看是爲了訛錢,演的戲吧!不然怎麼解釋這老頭身份作假的事情?」”
風向,徹底變了。
從對英雄的同情和敬佩。
變成了對“騙子”的審視和唾棄。
“「肯定是賠償款沒談攏,他兒子和他孫女,就把這老頭推出來當道具了!」”
“「太惡心了!消費一個百歲老人,還冒充戰鬥英雄!這是對所有烈士的侮辱!」”
“「查!必須嚴查!如果是假的,必須從重處理!這種人比王虎那種惡霸還可恨!」”
“「對!王虎是真小人,這一家子是僞君子!太惡心了!」”
污言穢語,鋪天蓋地。
那些剛剛還在爲李建國落淚,爲李振國叫好的人們,此刻仿佛變了一副嘴臉。
他們開始憤怒,開始咒罵。
因爲他們感覺自己被欺騙了。
他們的善良和同情,被當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
這種被愚弄的感覺,讓他們出奇地憤怒。
而這股怒火,毫無疑問地,全部傾瀉到了那個剛剛走下坦克,步履蹣跚的老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