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央心中難受,去靜安院訴了苦。
白氏和寧媽媽好一頓勸,才把炸毛小貓順毛捋好。
之前似懂非懂的話現在變得逐漸清晰。
老人家說靠山山會倒,不騙人。
衛央決定奮發圖強,學着做好伯夫人,不再對趙世雍寄予太多希望。
這日,衛央終於學完了所有規矩。
費媽媽板着臉,把阿衍送到了苔漪院的西廂房。
當着費媽媽面,小崽子規規矩矩地叫了衛央一聲:“小娘。”
衛央有模有樣地點點頭,接過了他的行李。
等費媽媽臃腫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兩小只脫了鞋上床,又蹦又跳。
顧氏到底是心疼親孫子,阿衍的小床比主屋的床軟和多了,膝蓋跌倒也不會疼。
蹦累了,兩人癱成大字型躺在床上,聽着風鈴叮叮響。
阿衍從小就被束縛着長大,第一次離開祖母的視線,他只覺得暢快無比。
“停停停,下面該說說我們苔漪院的規矩了。”衛央一根指頭頂在阿衍的額頭。
小崽子眼裏的光慢慢黯淡下來。
“苔漪院不是新院子麼,怎麼會有規矩?”他小心翼翼試探:“可不可以沒有呀?”
衛央背着手,清了清嗓子,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須。
她去學院找慕白的時候,在窗口下偷看過,講學的老夫子就是這樣的做派。
“家有家法,院有院規,我可是伯夫人~”
阿衍癟了癟嘴,“多麼?”
“不多,就一條。”
阿衍眼睛瞬間亮起來,“是什麼?”
“那就是——沒有規矩!”
“央央最棒!”小家夥又在床上跳來跳去。
衛央覺得很神奇,自己才十八歲,就有這麼大個兒子了。
聽聞懷孕生子很辛苦,很容易一屍兩命。
她可太幸運了,無痛就有了這麼好看的孩子!
“咱們娘倆有小廚房了,以後想吃什麼,不用等大廚房,小娘給你做!”
阿衍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在伯府從未見過在院子裏自己開火的主子。
衛央說到做到,擼起袖子就鑽進了小廚房。
她熟練地生火、舀米、洗菜。
不一會兒,食物香氣從小廚房裏飄了出來,勾得阿衍肚子裏的饞蟲直叫。
晚膳擺上桌,很簡單:熬得稠稠的白粥,淋了香油和醬醋的涼拌薺菜,還有一盤金燦燦的蔥油烙餅。
“快來嚐嚐!”
衛央給阿衍盛了滿滿一碗粥,又夾了一大塊烙餅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裏。
“小心燙!”
阿衍早就學會了用筷子,先是小心地吹了吹烙餅,然後“啊嗚”咬了一口。
外層酥脆,內裏柔軟,帶着蔥花的焦香。
“好吃嗎?”衛央期待地問。
阿衍嘴裏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小倉鼠,用力地點頭。
“好次!比張廚子做的點心還好次!”
不過僅限於炊餅。
央央炒菜可有點鹹,祖母口輕,錦壽園向來吃得清淡。
衛央拿起帕子給他擦了擦嘴角,夾起一筷子涼拌薺菜,酸酸爽爽,很是開胃。
阿衍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親近,抬頭看她。
從前下人伺候他,都是規規矩矩,帶着恭敬和距離。
從沒有人像這樣,一邊咬着餅一邊親昵地給他擦汗。
好沒有規矩。
但他好喜歡,有娘親的感覺。
他學着衛央,也夾了一筷子薺菜,想要放到她碗裏。
卻因爲不熟練,掉在了桌子上。
他知道衛央窮,眼睛不敢直視她,臉頰通紅。
衛央卻毫不在意,笑嘻嘻地夾起來自己吃了。
“髒了!”阿衍急道。
“沒事兒,不幹不淨,吃了沒病!在鄉下啊,掉地上的饃饃,撿起來吹吹灰也能吃呢!”
阿衍撓撓額頭,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充滿了不解:“不硌牙麼?”
“硌掉了就漏風唄!”
阿衍咯咯地笑,“那夏日一定不熱!”
“興許吧。”反正她沒有硌掉過。
“以後你不要吃沾了灰的東西。”阿衍忽然道。
“爲何?”
“掉了牙,就不漂亮了。”
這次輪到衛央臉紅了,雙手撫着臉頰,喜滋滋問:“阿衍覺得我漂亮?”
阿衍認真點頭,“央央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子!”
他只見過伯府的女子和秦府的女子,沒有一個有衛央漂亮。
衛央高興極了,捧着阿衍白嫩的臉蛋一頓親。
母慈子孝的場面因爲不速之客的到來戛然而止。
趙世雍黑眸在二人中間轉了轉,兩小只偷偷面面相覷。
衛央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心生忐忑。
這麼吃飯着實不合規矩,她完蛋了……
誰知趙世雍竟淡淡地揭過,只是告訴二人以後注意着些身份,否則被下人瞧了去不體面。
兩小只小口小口呼着氣,劫後餘生。
趙世雍去西廂房看了看,很滿意,交代衛央好好照顧阿衍,說完就走了。
巧雲給前院送了飯,才磨磨蹭蹭過來給阿衍送飯。
但阿衍癱靠在躺椅上,小肚子圓圓的,打了個飽嗝。
“巧雲姐姐,以後不必送飯菜來,我們苔漪院有小廚房哦,央央做飯很好吃!”
巧雲面無表情地拿着食盒走了。
如今張大廚做飯是水了些,那也肯定比這寡婦強。
聞着味道她都能嚐出鹹來,能好吃到哪去?
衛央給阿衍燒水洗了個澡後,還給他講了半宿的故事。
院子外都能聽到一大一小兩道銀鈴般的笑聲。
孤寂了數年的院子,第一次迎來屬於它的熱鬧和溫馨。
只不過夜深人靜,有個小耗子的身影摸摸搜搜,去了好幾天小廚房找水喝。
阿衍摸摸肚子,以後他一定能適應的!
隔天,衛央正在院子裏聽阿衍晨讀呢,素雲來了。
來傳的是顧氏的話,今日有顧氏的手帕交要來,叫她過去。
衛央眼睛一亮,顧氏這是要把她介紹給外人麼?
晨讀她沒心思聽了,趕緊回屋試衣裳。
換上了秋香色提花暗紋的對襟長衫,顏色雖老氣,但她的臉蛋實在是年輕。
哪怕不施粉黛,也不會被衣裳壓了去。
今日來的人,是顧氏昔年的兩位手帕交。
如今也都門庭不如往昔,但架子依舊端得十足。
帶着家中四位年輕媳婦,奴仆八九個,衛央許久沒見過這麼多人了。
顧氏自然是打起精神應對,穿了一件簇新的寶藍色五福捧壽紋緙絲褙子。頭發梳得油光水滑,戴着赤金點翠頭面。
端坐在主位,伯府當家主母的派頭。
衛央看了看自己頭上的木釵,這才發現自己竟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
周老夫人瘦高個,吊梢眼,看人時總帶着三分打量。
她帶來的兩個兒媳,大兒媳柳氏和二兒媳梅氏,瞧着是落落大方。
吳老夫人圓臉富態,未語先笑,眼神卻精明,她帶來的兩個女兒,實則是她的兒媳,因關系親近常以母女相稱。
文氏和蘭氏都出身書香世家,文文弱弱,不苟言笑。
衛央站在顧氏身後,局促到格格不入。
一群人嘮着家常,明明說的話沒有很好笑,衆人也都配合着用帕子掩住嘴唇笑。
衛央覺得這些人指定是有點毛病,孩子寫錯了一個大字這種話有什麼好笑的。
“阿央,給客人們續茶。”
衛央愣了一下,爲什麼是她?
她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