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的裂痕，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蔓延。靳珩起訴離婚、許珊珊被停職、程牧身敗名裂的消息，或許沒有登上社會新聞頭條，卻在姜晚意和許珊珊共同盤踞的那個光鮮亮麗又脆弱不堪的小圈子裏，如同病毒般隱秘而迅速地傳播開來。
姜晚意蜷縮在“雲頂尊邸”空曠客廳的沙發角落，落地窗外海都市的繁華夜景如同另一個世界的幻影，冰冷而遙遠。手機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她蒼白憔悴的臉。她機械地刷新着微信朋友圈。
曾經熱鬧非凡的“海都名媛下午茶”群聊，最後一條消息停留在三天前，是她發的一個餐廳定位詢問是否有人同去，當時無人回應。現在，整個群像死了一樣沉寂。她點開幾個平時互動頻繁的好友頭像，進入她們的朋友圈。最新動態停留在昨天、前天，分享着精致的早午餐、新買的包包、愜意的度假照片，一片歲月靜好。而她前天發的那條僅好友可見的、試圖分享一首憂傷歌曲的狀態下面，空空如也。沒有點贊，沒有評論，只有她自己孤零零的頭像懸在那裏，像一個無聲的嘲諷。
她不死心，點開一個備注爲“莉莉”的對話框，上一次聊天還是兩周前，莉莉熱情地約她周末去做SPA。她猶豫着，敲下一行字：“莉莉，最近有空嗎？想找你聊聊…”
信息發送成功，旁邊卻立刻彈出一個刺眼的紅色感嘆號！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她被拉黑了。
姜晚意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她不信邪，又點開另一個備注爲“薇薇安”的對話框，發了一個表情包過去。
同樣，紅色的感嘆號刺目地跳了出來。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一個，兩個，三個…她像瘋了一樣，點開那些曾經一起逛街、喝下午茶、分享秘密的“閨蜜”頭像，發送着毫無意義的表情或問候。回應她的，是越來越多的紅色感嘆號，像一記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臉上。
不是沉寂，就是拉黑。
那些曾經圍繞在她身邊、親昵地叫着“晚意姐”、“姜大美人”的面孔，此刻隔着冰冷的屏幕，向她展示着最現實、最冷酷的疏離。她們像躲避瘟疫一樣，避開了她。靳太太的光環消失後，留下的只有“出軌者”、“即將被掃地出門”的恥辱標籤。現實的冰冷，如同這空曠豪宅裏的穿堂風，吹得她透心涼，窒息般的孤獨感排山倒海般涌來。
……
第二天清晨，姜晚意強撐着最後一絲力氣，對着鏡子仔細地化妝，試圖用厚重的粉底遮蓋眼底濃重的烏青和憔悴。她換上得體的職業套裝，拿起手包，走向那輛曾經象征寵愛、如今卻如同諷刺的白色奔馳C級。
踏進“悅瀾文化”的辦公區，空氣似乎瞬間凝滯了。
原本喧囂的開放式辦公區，在她身影出現的那一刻，驟然安靜了幾分。敲擊鍵盤的聲音變得稀疏，交談聲變成了壓低嗓門的竊竊私語。無數道目光，或明或暗地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探究的、同情的、好奇的、甚至夾雜着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幸災樂禍。
姜晚意挺直了脊背，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目不斜視地走向自己的獨立辦公室。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目光如同芒刺，扎在她的背上，讓她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那些曾經親切招呼的同事，此刻要麼低下頭假裝忙碌，要麼投來一個尷尬而疏離的點頭。
“姜總監早。”一個平時還算熟絡的助理，聲音幹巴巴的，眼神躲閃。
“早。”姜晚意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喉嚨發緊。
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關上門板的瞬間，她才像泄了氣的皮球，靠在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指尖冰涼。
上午，項目組例會。她作爲策劃總監，負責匯報一個重要的品牌藝術展方案。當她站在會議室前方，打開PPT準備講解時，她能感覺到台下幾位合作方代表（來自一家知名化妝品品牌）審視的目光變得格外銳利和謹慎。
“姜總監，關於場地人流預估這部分數據，來源是否足夠權威？我們需要更扎實的支撐。”一位代表直接打斷她的陳述，問題尖銳。
“還有預算部分，第三項物料制作費用，比我們之前溝通的草案高出15%，這個漲幅的理由和明細，請會後盡快提供一份詳細說明。”另一位代表補充道，語氣帶着公事公辦的疏離。
這些問題並非無理取鬧，但那種審視、不信任的態度，與之前順暢的合作氛圍截然不同。姜晚意知道，她“家務事”的陰雲，已經不可避免地籠罩到了她的職業領域。合作方在觀望，在評估風險。她強忍着心頭的屈辱和慌亂，一一應對解釋，後背卻已滲出一層冷汗。
會議結束，她身心俱疲地走向茶水間，想倒杯水冷靜一下。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面傳來刻意壓低的議論聲：
“…聽說了嗎？靳珩起訴離婚了！證據確鑿，是她出軌…”
“…真看不出來啊，平時看着挺清高的…”
“…這下慘了，官司打起來，雲頂尊邸肯定保不住了吧？”
“…噓！小點聲！她過來了…”
議論聲戛然而止。兩個女同事端着杯子從茶水間出來，看到門口的姜晚意，臉上瞬間閃過一絲尷尬和慌亂，低着頭快步走開了。
姜晚意僵在原地，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頭頂，又瞬間褪得幹幹淨淨，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難堪。她走進空無一人的茶水間，手指顫抖地想去按咖啡機的按鈕。
“姜總監。”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姜晚意嚇了一跳，猛地回頭。是設計師方晴，她端着一杯剛接好的熱水，遞了過來。方晴的眼神很清澈，沒有那些復雜的探究和鄙夷，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喝點熱水吧。”方晴的聲音不高，很輕，“…保重。”
沒有多餘的安慰，沒有好奇的詢問，只有簡單的兩個字——“保重”。這杯溫熱的水和這聲簡單的問候，在周遭冰冷的敵意和疏離中，如同寒夜裏唯一的一點微光，讓姜晚意強撐的堅強幾乎瞬間崩塌。她眼眶一熱，差點落下淚來，趕緊接過杯子，低着頭啞聲說了句：“…謝謝。”
方晴沒再多說什麼，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轉身離開了茶水間。那一點微弱的暖意，卻不足以驅散姜晚意心頭厚重的陰霾。
……
下班回到那個冰冷空曠的“家”，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門鈴就刺耳地響了起來。姜晚意心頭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走到門禁屏幕前，看到的是姐姐姜晚晴那張寫滿焦慮和不滿的臉。
打開門，姜晚晴像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急促的聲響。她連包都沒放下，劈頭蓋臉就是一通帶着哭腔的抱怨和指責：
“姜晚意！你怎麼這麼糊塗啊！啊？！”姜晚晴的聲音又尖又急，眼圈發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靳珩！那是靳珩啊！啓宸科技的老板！身家多少億？你知不知道海都有多少女人做夢都想爬上他的床？啊？！你怎麼就不知道珍惜？！你怎麼就敢…敢做出那種事？！”
她指着姜晚意，手指因爲激動而微微發抖：“現在好了！人家起訴離婚了！傳票都送到爸媽那了！爸媽差點沒當場暈過去！你讓兩個老人家的臉往哪擱？啊？！他們一輩子清清白白教書育人，臨老了，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說教出個…教出個…” 後面那個詞她終究沒說出來，但意思不言而喻。
姜晚晴越說越激動，眼淚真的掉了下來，不過更多是氣急敗壞：“你知不知道我婆家那邊都知道了？我婆婆今天打電話，陰陽怪氣地問我們家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怎麼親家公親家母臉色那麼差！話裏話外都是看笑話！你讓我以後在婆家怎麼抬頭？怎麼挺直腰杆做人？！我老公會怎麼看我？我…”
她深吸一口氣，抹了把臉，語氣從哭訴瞬間切換成精明的算計：“現在哭有什麼用？罵你有什麼用？官司已經打起來了！你趕緊給我清醒點！想想正事！靳珩那邊到底怎麼說？財產怎麼分？那套‘雲頂尊邸’公寓，市值起碼五千萬！你就算分不到一半，三千萬總得要吧？還有，他公司股份呢？你有沒有可能分到一點？或者多要點現金補償？你‘悅瀾文化’那點期權才值幾個錢？夠你以後過日子嗎？爸媽年紀大了，總不能指望他們養你吧？你得爲自己打算啊！”
姜晚晴機關槍似的說着，每一句都像冰冷的針，扎在姜晚意千瘡百孔的心上。姐姐關心的不是她的痛苦，她的悔恨，她未來的路，而是能從這場破碎的婚姻裏，榨取出多少真金白銀，以及…別影響到她自己婆家的臉面和地位。
姜晚意只覺得渾身冰冷，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她疲憊地靠在牆上，閉上了眼睛。
手機在包裏震動起來。她拿出來一看，是母親的來電。她猶豫了一下，接起。
“喂…媽…” 聲音沙啞幹澀。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母親林淑慧壓抑着哽咽、充滿疲憊和失望的嘆息：“晚意…吃飯了嗎？…自己…照顧好自己…”
沒有質問，沒有哭訴，只有一聲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嘆息，和一句蒼白無力的叮囑。那沉默裏蘊含的失望和傷痛，遠比姐姐的哭罵更讓姜晚意心如刀絞。
“媽…對不起…”姜晚意的眼淚終於無聲地滾落下來。
“唉…”又是一聲長長的、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的嘆息，電話被輕輕掛斷。忙音嘟嘟地響着，像敲打在姜晚意心上的喪鍾。
姜晚晴還在旁邊喋喋不休地算計着財產分割，分析着請哪個律師更厲害。姜晚意卻只覺得周遭的一切聲音都在遠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孤獨。家庭，這個本該是最後港灣的地方，此刻也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變成了源源不斷施加壓力和責難的源頭。她像是被遺棄在暴風雪中的孤鳥，四面八方，都是刺骨的寒流，無處可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