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關感應燈隨着靳珩的踏入無聲亮起,冰冷的白光驅散了門外的夜色,也映亮了他毫無波瀾的臉。他沒有換鞋,皮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晰、沉穩而冰冷的回響,每一步都像踏在姜晚意驟然縮緊的心尖上。
客廳裏,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海都市璀璨卻遙遠的夜景。姜晚意蜷在沙發一角,手裏握着一本翻開的雜志,指尖卻捏得發白。聽到腳步聲,她像受驚的兔子猛地抬起頭。客廳柔和的燈光落在她精心保養的臉上,卻掩不住那份強撐的鎮定下透出的深深不安和疲憊。下午許珊珊那些瘋狂的話語還在她腦子裏嗡嗡作響,此刻看到靳珩回來,那份不安瞬間膨脹成了恐懼。
“阿珩…你…你回來了?”她放下雜志,幾乎是彈起來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吃飯了嗎?我…我去給你熱…”
靳珩沒有看她,也沒有回應她刻意的關切。他徑直穿過寬敞卻顯得無比空曠的客廳,走向那張寬大的真皮沙發。他的身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帶着一種無聲的壓迫感。他脫下剪裁精良的西裝外套,隨手搭在沙發扶手上,動作從容得如同在談判桌前落座,然後才抬眸,目光平靜無波地掃向她。
“坐。”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直,沒有任何情緒,甚至比平時更少了幾分溫度,只是一個簡單的指令。
姜晚意的心猛地一沉。這平靜比預想中的暴怒更讓她心慌。她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僵硬地挪到他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放在膝上,指尖冰涼。
客廳裏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中央空調送風的微弱聲響,襯得這空間愈發空曠冰冷。姜晚意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每一次跳動都震得耳膜生疼。她垂着眼,盯着自己拖鞋上精致的刺繡花紋,感覺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靳珩沒有立刻說話。他微微向後靠進沙發深處,修長的雙腿交疊,姿態看似放鬆,但那周身散發出的寒意卻足以凍結空氣。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姜晚意身上,像是在審視一件價值不菲卻已出現致命裂痕的藝術品,冰冷而專注。
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般擠壓着姜晚意的神經。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想要開口打破這可怕的寂靜時,靳珩動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手臂越過兩人之間那張昂貴的黑胡桃木茶幾。他隨身攜帶的黑色真皮公文包就放在腳邊,此刻被他無聲地提了上來,放在膝頭。金屬搭扣發出“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姜晚意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目光死死鎖住那只公文包,不好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靳珩拉開公文包拉鏈,動作不疾不徐。他沒有在裏面翻找,而是直接從中取出一個略顯厚實的牛皮紙文件袋。文件袋很普通,沒有任何標識,卻像一塊沉重的鉛,被他隨意地、卻又帶着千鈞之力,“啪”地一聲,甩在了光滑的茶幾面上。
文件袋口沒有封死,在慣性的作用下,裏面一疊厚厚的、邊緣清晰的照片瞬間滑了出來,散落在黑色的茶幾上,如同一場無聲的雪崩。
照片。
清晰得刺眼。
第一張,是地下車庫那冰冷的、帶着慘白燈光的場景。角度刁鑽而精準。白色奔馳C級的副駕駛車窗內,是她——姜晚意,閉着眼,忘情地仰着頭,而程牧那張英俊卻此刻顯得無比猙獰的臉,正貼着她的唇瓣,一只手甚至越過座椅靠背,緊緊扣着她的後頸!那姿勢,那神態,根本無從辯駁!
第二張、第三張…更多的照片滑落出來。是她和程牧一同進入“雲頂尊邸”電梯的監控截圖,她低着頭,程牧則帶着笑意,側頭看着她,姿態親昵;是她的車停在“牧野設計工作室”樓下偏僻角落的遠景,時間顯示是工作日的下午三點;甚至還有一張,是她和程牧從一家私密性極好的高級日料店並肩走出的畫面,程牧的手看似隨意地搭在她後腰,她臉上帶着未曾在他面前展露過的輕鬆笑意…
每一張照片,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姜晚意的視網膜上,燙在她的心上!
她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逆流!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巨大的恐懼和羞恥感如同海嘯般將她徹底吞噬!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變得慘白如紙,連嘴唇都失去了所有顏色。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如同秋風中的最後一片枯葉,牙齒咯咯作響,連帶着身下的沙發都似乎跟着在晃動。
“不…不…”她發出破碎的、不成調的音節,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散落的照片,瞳孔因爲極致的驚恐而放大到了極限,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她緊握的、骨節發白的手背上,留下冰涼的水漬。
“阿珩…”她猛地抬起頭,淚水漣漣地望着對面那個熟悉又陌生到極點的男人,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絕望的哀求,“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不是…”
她的思維一片混亂,許珊珊教過的那些說辭、程牧那些甜蜜的蠱惑,此刻全都攪成一團漿糊,只剩下本能的、蒼白無力的否認和推卸。
“是程牧…是他!他…他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心情很不好…他…”姜晚意語無倫次,手指胡亂地指向照片上程牧的臉,仿佛他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他說他需要安慰…他喝多了…他…他一時沖動…我們只是朋友…真的只是朋友!我…我只是看他太可憐了…我沒想到…我沒想到他會這樣…阿珩…你相信我…相信我這一次…”
她哭得泣不成聲,肩膀劇烈地聳動着,試圖用眼淚和混亂的解釋來軟化眼前這堵冰冷堅硬的牆。她伸出手,想越過茶幾去抓靳珩的手,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她的手還沒碰到對方的一片衣角,就被一道冰冷如實質的目光釘在了半空。
靳珩的眼神終於有了變化。不再是之前的平靜無波,而是驟然變得銳利如出鞘的寒刃,帶着洞穿一切的冰冷鋒芒,直直刺向姜晚意。那目光裏沒有憤怒的火焰,只有一種被徹底背叛後的、深入骨髓的失望和痛楚,以及一種令人心寒的、看透一切的冰冷審視。
“朋友?”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鋼針,精準地扎破了姜晚意那脆弱不堪的謊言泡沫。
他微微傾身,修長的手指從散落的照片中精準地拈起一張——正是她的車停在程牧工作室樓下那張,指尖點在照片下方清晰打印的時間戳上:“安慰一個心情不好的‘朋友’,需要每周三、周五下午三點,準時開車去他那個偏僻的工作室,‘安慰’整整兩到三個小時?”
他又拿起另一張她和程牧從日料店出來的照片,指尖點在店名招牌上:“安慰他,需要去‘隱泉’這種人均消費三千起步、需要提前一個月預定的情侶約會聖地?”
最後,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姜晚意慘白如鬼的臉上,那銳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視她靈魂深處肮髒的角落。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下:
“還是說,安慰你這個‘可憐的朋友’,需要你的好閨蜜許珊珊——出錢、出力、替他穩住那個快要破產的工作室,才能換來他對你的這份‘安慰’?!”
“轟——!”
最後這句話,如同一道九天驚雷,毫無預兆地、帶着毀滅性的力量,狠狠劈在了姜晚意的天靈蓋上!
許珊珊…出錢…出力…穩住工作室…
這幾個關鍵詞組合在一起,像一把鑰匙,瞬間捅開了姜晚意一直試圖回避、試圖粉飾的、那扇通往醜陋真相的大門!許珊珊那些“不經意”的牽線搭橋,那些對程牧的溢美之詞,那些對靳珩“不解風情”的抱怨,程牧工作室突然好轉的“運氣”…所有被她刻意忽略的疑點,所有被她用“友情”、“關心”自我安慰的細節,在這一刻,在靳珩冰冷銳利的目光和這致命一問下,瞬間串聯起來,構成了一個讓她不寒而栗的、赤裸裸的陰謀!
靳珩知道了!他不僅知道她和程牧的事,他連許珊珊在背後扮演的角色,甚至資金往來…都查得一清二楚!他根本不是在質問,他是在陳述一個早已被他掌握、無可辯駁的事實!
謊言被徹底撕碎,僞裝被無情剝開,露出了下面最不堪入目的真相。姜晚意渾身的力量仿佛瞬間被抽空,連哭泣都停滯了。她臉上的表情凝固在極致的驚恐和絕望中,那雙曾盛滿秋水般溫柔的眼眸裏,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無法置信的恐懼和一片死灰般的空洞。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向後一軟,重重地跌坐回沙發裏,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沙發柔軟的真皮面料包裹着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只有徹骨的冰冷和無邊無際的黑暗,將她徹底吞噬。
完了。一切都完了。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可怕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