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是在堂屋吃的,正當中一張木桌,四把長椅。
張秋蘭說這些都是周述自己用木頭打的,姜阿嬈心裏覺得周述能耐好多。
又能殺價、又能做飯,又能拿眼就估量出她多高,還能打獵做木活……
姜阿嬈愣愣地看向周述,忍不住也替他覺得一千文不值了。
要是跟她爹那樣的男人比,嫁給這樣的男人怕是應當還得女方貼錢的呢!
飯是偏清淡的,沒太多油水。
一把糙米熬得稀寡,像水飯,然後是後院摘的黃瓜用醬油拌的,還有點醃制的蘿卜。
最後端上來三個煮雞蛋。
周述磕開一個扒了皮放到張秋蘭的粥碗裏,姜阿嬈在猶豫片刻後已經抵抗不住飢餓,兩三口喝下一碗粥。
喝完才反應過來,剛要準備撂下筷子別再吃了,周述就端了她的碗又去添上新的。
這回米粒稍微多些了。
姜阿嬈像是如夢似幻一般,看着碗裏不少的米粒。
周述道:“慢、慢些,有一鍋。”
繼而磕了第二個雞蛋,扒了皮放到她碗裏。
姜阿嬈更是身子一僵。
從來沒誰給她扒過雞蛋,就算是親娘還在的時候也沒有。
她隱隱蹙了蹙眉,難免覺得受寵若驚、消受不起。
這、這又是花錢,又是給這麼多米粒,還給她親自扒雞蛋,她可得趕快做事,不要讓人家虧了。
喝過這碗,又吃些黃瓜蘿卜,一個雞蛋以後,姜阿嬈再不敢吃了。
不過肚子裏也已經滿滿當當了。
餓久了,胃都扁了,裝不下太多東西了。
雖然因此,還是有一種巨大的空虛感,仿若是有個無底洞,但也絕對不能再吃了。
張秋蘭道:“人都帶回來了就快些辦事,一會兒帶阿嬈去找村長叫他開了條子,再去找裏正,盡早到縣衙去把婚契戶籍辦了吧。”
“……家裏應該還有我出嫁時的紅蠟燭,紅蓋頭。”
“哦對,記得要告訴人家是逃荒來的,就算是流民吧,買不買的就別說那麼細,村長心裏也會有數的。”
哦,這事要先找村長。
看來跟她們村是一樣的。
裏正是官,掌管了幾個村,但每個村有些雜事瑣碎事都是先找村長,有什麼他辦不得的,再往上找裏正。
她們村就是一家何姓人家,一直承襲村長的位置。
“收、收拾收拾,再去。”
周述應道。
總不能叫她帶着渾身尿騷味出去。
張秋蘭今日說的話多了些,吃過飯就沒精打采。
灶火沒熄,鍋裏已經空蕩蕩,周述刷了鍋,倒了幹淨的水燒着,轉身去背張秋蘭回屋。
姜阿嬈想說她也能試試,但吸吸鼻子又聞見身上的味道,便咽下這話。
周述再折返,就叫她去柴房等着了。
後來把水添好又給塞了皂角麻布巾,“還、還沒拜堂,不能給你洗。”
姜阿嬈嚇壞了。
這是比給她扒雞蛋還叫她承受不住的了。
周述一步三回頭:“小…小心,不要跌折。”
姜阿嬈忽然就鬆口氣:哦,不是因爲要伺候她,還是因爲怕跌折花錢呀。
他走了,她趕快脫了衣服。
要是有選擇,哪個姑娘家不想幹幹淨淨呢。
扒着澡桶往裏邁……
奈何腿有點短,澡桶有些深。
最後又費了番工夫,汗都折騰出來才進去的。
她氣喘籲籲的想,他害怕她傷到也是有道理的。
正這麼想,就聽隔着窗,響起小石子丟進來的聲音,啪嗒,啪嗒。
一顆小點的,後面的都更大了。
因爲很安靜,顯得很清晰。
而後就聽周述往挨着柴房的圍牆邊走去。
周述沒說話,停住了。
就在姜阿嬈以爲應是小貓或是小鳥踹了石頭時,一道淒楚動人的哭聲幽幽傳來。
她一下豎起耳朵。
……難不成是他的相好?
姜阿嬈知道對男人來說,媳婦兒是媳婦兒、相好是相好。
“……述哥,你真不願娶我嗎?我爹馬上就要把我嫁到鎮上去,給個開酒樓的老爺做小妾啦!”
姜阿嬈抱住瘦可見骨的膝蓋,縮成一團。
……嫁給酒樓的老爺,應該還能吃到好多好多好東西吧。
不過這裏的人應當是沒挨過餓的,這樣肯定不足以讓她們願意嫁給老男人。
那姑娘又繼續哭了:“不過是十二兩銀子的彩禮,我在你心裏竟然連十二兩都不值嗎?”
“!”
姜阿嬈愕然瞪大眼。
十二兩?!她的十幾倍!
周述冷着聲音道:“不值。”
“……”
哎呀,哎呀。
這人,哎,還真這麼直白的說了?
對那樣溫柔嬌嬌的姑娘也是這麼難聽的說?就沒有委婉點的嘛。
“你—”
姑娘嚶嚶啼哭的更厲害了,上氣不接下氣。
繼而忽然滯了滯,聲音變了,有點黏黏的,“既如此,不如你好歹要了我吧,也算是了了我的心願。”
“述哥,我從小就喜歡你,我不想讓那個老爺得了我的頭一回!”
嗬!
姜阿嬈倒吸一口氣,驚得捂住嘴,雙頰被熱熱的水霧蒸騰着泛出粉意。
她也不是不懂男男女女的事情的。
他們村很多人都是時不時就掛嘴上,爹和後娘更是夜半滾床絲毫不避諱,後娘還會叫。
不過,跟這樣年輕的男子女子還是不一樣。
兩個年輕青春的聲音說着這件事,好像就會美好許多了……
然而周述接下來的話,卻硬生生的打碎了所有姜阿嬈臆想的美好。
“呵。”
他不屑的笑了,道:“李、李采月,你、你當我是頭蠢豬嗎?”
“睡、睡了你,再被人發現,那我、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不然就是拿出十二兩,不、不然就是被抓了去!”
“你還、還真是個心腸歹毒,又擅於計算的!”
“滾!”
周述撿了她剛才丟進來的石頭,一顆不剩地丟出去。
當然不是丟在她身上,丟傷了還要被她家訛上的。
他只是大力丟出去,爲了把她嚇唬走。
叫李采月的姑娘哭得更是像心碎了一般,跑走了。
然後就聽周述敲敲窗框,語氣平平,像是絲毫都沒因剛才的“投懷送抱”產生任何起伏的說:“快、快些,要去找村長!”
周述也不怕她聽見。
他又沒上當受騙,沒把她買回家又跟別的女人亂搞。
有什麼怕的。
甚至於,他還有點覺得她悶葫蘆一樣聽見這個不吭聲不大好。
要是能沖出來跟他一起往外丟石子,告訴李采月這個家已經有她這個媳婦兒了,別想坑我家半枚錢,那就更好了!
那樣的話,一千文就更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