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雷雨來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砸在格物院的青瓦上,匯成急促的水流順着屋檐淌下,在石階前濺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霧。院內的幾株芭蕉被風雨打得東倒西歪,更添了幾分煩悶。
王俊坐在書案後,面前攤開着幾張繪制到一半的、關於改進水力傳動機構的草圖,墨跡尚未幹透,但他的心思卻全然不在圖上。朝會上的風波已過去數日,表面上看一切如常,太醫院和格物院的公務照舊,同僚見面依舊客氣寒暄,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平靜水面下涌動的暗流。
太子那邊再無明面上的動作,但一種無形的“關照”卻悄然降臨。太醫院分撥給格物院的藥材、物料,份額比以往寬裕了不少;內務府那邊,對格物院一些不過分的額外需求,也批復得異常爽快。這種優待,並未讓王俊感到輕鬆,反而像是一道道逐漸收緊的無形繩索。
更讓他警惕的是,周院判等人近日對他愈發“客氣”,甚至帶着幾分刻意的疏遠。偶爾在太醫院議事,涉及到一些敏感的人事或資源分配,周院判總會笑着將決定權推到他這位“簡在帝心”的右院判手上,言語間不乏試探。王俊每次都謹慎地以“資歷尚淺,還需諸位前輩把關”爲由推脫回去,心中卻明白,這是將他架在火上烤,只待他行差踏錯,便可群起攻之。
這日午後,雨勢稍歇,天色依舊陰沉。王俊正對着圖紙出神,納蘭拿着一封帖子走了進來,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夫君,你看這個。”她將帖子遞給王俊。
那是一封制作精美的請柬,落款是太子少傅、文華殿大學士索額圖府上,邀請王院判過府赴宴,理由是“賞鑑新得的幾件前朝古玩”。
索額圖,太子黨的核心人物,其府上的宴請,絕非簡單的“賞鑑古玩”那般簡單。
“這是第三次遞帖子過來了。”納蘭蹙着眉,“前兩次都以你身體不適或公務繁忙推了,這次……怕是推脫不過了。”
王俊捏着那封請柬,指尖微微發涼。他知道,這是太子那邊不耐煩了,要逼他明確表態。
“不能去。”王俊將請柬放下,語氣堅決,“此宴無異於鴻門宴。一旦踏入,身上便打上了太子的烙印,再難脫身。”
“可若不去,便是公然駁了索相的面子,得罪了太子……”納蘭擔憂道。
“得罪便得罪吧。”王俊揉了揉眉心,臉上帶着深深的疲憊,“卷入奪嫡,是死路一條。保持距離,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刷過的、依舊灰蒙蒙的天空。“如今這局勢,如同走在懸崖邊的鋼絲上,進一步是萬丈深淵,退一步……也可能是粉身碎骨。”
納蘭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那我們該怎麼辦?總不能一直這樣被動挨打。”
王俊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格物院不能再這樣不溫不火地待下去了。我們必須盡快拿出一些更實在、更無法被忽視的成果。只有展現出足夠大的價值,讓皇上覺得不可或缺,我們才能在這夾縫中,求得一絲自主的空間。”
他轉身,目光灼灼地看向納蘭:“之前我們整理的那些基礎教材,還有改進的琉璃燒制、簡易器械,還不夠。我們需要做一些……更能直接體現‘力量’的東西。”
“力量?”納蘭疑惑。
“比如,”王俊壓低了聲音,“改進軍中常用的金瘡藥,讓其止血生肌的效果倍增;或者,嚐試配制威力更大、更穩定的……火藥。”
納蘭倒吸一口涼氣:“火藥?夫君,這……這太危險了!而且一旦沾上軍械,更是敏感!”
“我知道危險,也知道敏感。”王俊目光沉靜,“但唯有如此,才能讓所有人,包括皇上,真正意識到格物之學的分量。這不是奇技淫巧,而是能影響國力的實學!當然,此事必須絕對保密,只能在格物院最核心的範圍內,由最可靠的人,以研究‘煉丹術’或‘礦物特性’的名義,謹慎進行。”
他看着納蘭,語氣凝重:“夫人,此事關乎我們今後的立足之本,甚至身家性命。你……可願與我一同冒險?”
納蘭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退縮的堅定,最初的驚悸過後,一種被信任、被托付的使命感油然而生。她重重點頭,眼神同樣堅定:“我說過,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陪着你。刀山火海,我們一起闖。”
正在此時,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格物院的年輕醫士氣喘籲籲地跑進來,也顧不得行禮,急聲道:“院判大人!不好了!城南……城南的平民區,好像……好像又有時疫的苗頭!已經有幾戶人家出現發熱嘔吐了!”
王俊和納蘭的臉色同時一變!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朝堂的明槍暗箭尚未應付過去,這要命的瘟疫竟有卷土重來之勢!
王俊瞬間將所有紛繁思緒壓下,醫者的本能讓他立刻進入了狀態。他一邊快步向外走,一邊對那醫士下令:“立刻召集防疫小組原有人員,帶上藥箱和消毒之物,隨我前往城南!通知順天府和兵馬司,立刻封鎖相關區域!”
他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深深看了納蘭一眼。
納蘭立刻道:“你放心去!府裏和格物院這邊,有我!”
沒有再多言,王俊轉身沖入那依舊飄着雨絲的灰蒙天色中。納蘭看着他匆忙遠去的背影,用力攥緊了拳頭。
前路艱險,風雨如晦。但他們沒有退路,只能迎着風雨,一步步走下去。這大清的天地,他們這對因命運而捆綁在一起的夫妻,注定要攪動起一番不一樣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