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張建生和手下翻動着人口檔案，空氣中彌漫着包子香味。
“找到了找到了。”
一個留着齊耳短發的年輕姑娘突然直起身，手裏小心地捧着一本邊角磨損的冊子，聲音裏帶着壓不住的興奮：
“白清縣下面的確有個方家村。不過檔案上記着，當年打仗的時候，村裏人爲了避禍，大多逃難走了。等後來世道太平，陸陸續續只回來了十幾戶人家，就和鄰近幾個小村子合並了。”
“現在叫秀水村。”
張建生臉上的倦意頓時一掃而空，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劉，這個發現很關鍵。我記得你老家就是白清縣的吧？那這個任務就交給你，由你和白清縣的同志對接，重點核實秀水村裏有沒有方周於和方依依這兩個人。”
小劉站直身體，雙眸明亮：“是！”
領了任務，小劉蹬上二八大杠就朝白清縣趕去。
這邊張建生也沒耽擱，直接要通了白清縣公安局的電話。
白清縣派出所的李建國剛泡上茶，就接到了這通來自市裏的協查電話。
“秀水村的方周於？方依依？”
他握着話筒喃喃重復，總覺得這兩個名字在哪兒聽過。
正巧有個同事經過辦公桌，聞言停下腳步：
“方周於？是不是幾年前總來所裏鬧着要見領導的那個老漢？”
這句話像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李建國的記憶閘門。
“張同志，方依依這個名字我沒印象，但方周於確實有這麼個人，他們一家都還在秀水村住着。只是這家人……”
他話到嘴邊卻有些遲疑。
電話那頭的張建生立刻聽出了弦外之音，眉頭漸漸鎖緊：
“他們一家有問題？”
“倒也不是什麼嚴重問題。”
李建國在電話那頭解釋道：“主要是這家人之前來派出所鬧過幾回。”
“爲什麼事？”
“方周於的大孫子在村裏當計分員，前些年被人舉報，說他利用職務之便，在記工分、發糧票這些事上偏袒自家人，占集體便宜。”
張建生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就爲這個？鬧到派出所來了？”
“可不嘛。”
李建國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
“當時爲這事鬧得可不小。那些知青們群情激憤，覺得他這是挖社會主義牆角，壞了‘按勞分配’的規矩。十幾號人聯名寫了舉報信，直接摁了紅手印交到公社，後來又一路跟到了咱這兒，非要討個說法，說是不處理就不回去上工。”
正是縣裏處理的頭一樁知青舉報案子，這才能讓他時隔多年仍記憶猶新。
他隱晦地補充了一句：“當時還有知青往省報社投了稿，後來真給登出來了，影響很不好。”
張建生腦海裏似乎也有一點印象：“那方周於他們後來鬧了什麼？”
“方周於是個退役老兵，回村後當了好些年村支書。”
李建國解釋道：“他孫子方志強被帶走調查後，老爺子就急了，天天來派出所門口，說知青污蔑他們革命家庭，非要見領導討個說法。”
“後來領導沒見着，反倒又被知青聯名舉報，說他利用村支書的職權，故意扣押村裏幾個知青的檔案和介紹信，不讓他們報名參加高考。您也知道，那會兒剛恢復高考，國家正是求賢若渴、非常敏感的時候，他這麼做……”
張建生揉了揉眉心，長長吐出一口氣：“我明白了。”
看來秀水村的知青有點本事，連村支書都被整下台。
李建國好奇詢問：“他們是做了什麼事？”
這幾年知青陸續回城，方家人在秀水村也算安分，沒再鬧出什麼動靜。
如今市裏突然來電話調查，不由得讓他往壞處想。
這倒不能全怪李建國先入爲主，他前前後後跟方家打過兩次交道，哪回不是鬧得臉紅脖子粗，最後不歡而散。
張建生語氣平穩：“倒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他家裏有個海外親戚回國尋親，正好找到我們這兒，委托我們幫忙核實一下情況。”
“哦，尋親啊……”
李建國下意識地重復着，隨即猛地拔高音量：“等等，海外親戚？！”
電話那頭傳來張建生肯定的答復：
“對，是從鷹國回來的。”
……
小劉騎着那輛二八大杠，呼哧呼哧地趕到白清縣派出所時，日頭已經升得老高。
她顧不得歇口氣，只在門口傳達室就着涼白開啃了個幹饅頭，算是應付了午飯，心裏只惦記着要趕緊去秀水村核實信息。
這可是她參加工作以來頭一回獨立執行任務，心裏憋着一股勁，非得把這件事辦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不可。
李建國收到張建生通知，自然知道小劉是做什麼，他也派了一個男同事，正好是秀水村裏的人協同小劉一起進村調查。
秀水村。
“哪個天殺的！把我家狗蛋打成這樣了？！”
一個穿着小白花上衣、黑褲子的中年女人扯着個約莫五歲的男娃，站在村路中央扯着嗓子喊。
那男娃虎頭虎腦的，左邊臉頰卻腫得老高，清晰的五指印紅得發亮，看着怪嚇人。
正在樹蔭下納涼的幾個村民聞聲圍了過來，一看這情形都嚇了一跳：
“劉小妹，這是咋回事？狗蛋這臉……誰下手這麼狠？”
李狗蛋被這麼多人盯着，嘴一癟，吸溜着鼻涕，帶着哭腔喊：
“是方粥粥！她搶我彈珠，還打我！”
李家媳婦劉小妹一聽“方粥粥”這三個字，胸口的火苗“噌”地就躥上了腦門。
她一把攥緊小兒子的手，二話不說，扯着他就往村東頭的方家沖去。
旁邊幾個正端着飯碗的村民互相遞了個眼色，也顧不上吃飯了，一個個拿着筷子端着碗，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這方家又有熱鬧看了！
有人低聲感慨：“自從周知青返城、大隊長家李嬌去省城讀大學後，方家可是消停好一陣子了。”
這話立刻引來幾聲附和。
可不是嘛，前些年方家在這村裏可是“名聲在外”。
先是克扣工分被人告發，曾經被村裏不少姑娘羨慕的方昭，前些年也因爲跟李嬌爭對象的事鬧得滿城風雨，最後顏面掃地成爲一個笑話。
當初高考放榜後，方昭沒考上大學，而方家眼見李嬌和周知青都考上了大學，竟想暗中扣下他們的錄取通知書。
好在知青們及時發現，當場揭穿了他們的把戲。
幾番折騰下來，方周於的村支書職位丟了，他孫子方志強的計分員也當不成了。
這劉小妹正是大隊長的媳婦，李嬌的媽。
李嬌雖然去了省城讀書，但李家和方家仍是摩擦不斷。
有人接過話頭：“想想當年方家在村子多風光？大隊長還當過方周於的手下呢！兩人退役回來，一個當團支書，一個當大隊長......”
“你說的不對，是大隊長死去的爹，李大當過方周於的手下。”
“哎呀，都一樣，結果這些年，方家越來越落寞，大隊長家反倒是起來了。李嬌那個對象，可是京城幹部出身的周知青。”
這番對比之下，方家倒真像是戲文裏那些上躥下跳的醜角，折騰來折騰去，最後落得個貽笑大方的下場。
不過他們愛看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