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翠腦海裏一片混亂。
她想起大雜院裏給外國人指路就得一塊外匯券的娃兒，現在自己手裏的十塊，又想着要是能攀上這海外關系……
無數念頭閃過，她自己也說不清是貪心還是精明作祟，竟把手心裏那張攥得發熱的外匯券往回遞：
“俺、俺就是帶個路……你回來尋親，是東洲人，俺也是東洲人……都、都是老鄉，這錢……不能收。”
方榮微微一揚眉，沒伸手，只淡聲道：“我送出去的東西，從沒有收回的道理。你若真不想要，扔了便是。”
王翠翠雙眼圓瞪，瞳孔猛地一縮，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扔……扔了？！
這可不是一張廢紙，這可是能買米買肉、能扯布做衣、能救急能過活的錢啊！
她原以爲那些傳說中“吃一只雞、扔一只雞”的做派，已是頂天的闊氣，怎會有人連實實在在的票子都不放在眼裏？
“這、這可是錢啊，咋能說扔就扔呢？”
她聲音發顫，手也抖得厲害。
“既然不想扔，那就安心收着。”
方榮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一點辛苦費而已，不必推辭。”
“那…那俺就……多謝了。”
王翠翠暈乎乎地將那張外匯券緊緊攥回手心。
她本還盤算着不收這錢，賣個人情，萬一能攀附一點關系那就厲害了。
誰知方榮輕飄飄兩句話，便將她所有的小心思都堵了回去，只剩滿心的震撼與無措。
她這才明白，方榮不缺這點錢，而她這點人情，對方也根本看不上。
東洲賓館離派出所不遠，省去了方榮不少周折。
這年頭，連汽車都是稀罕物，出租車更是鳳毛麟角。
方榮這具身體終究太過虛弱，這一日奔波的步數，已抵得上她過去一周的量。
待她走到賓館氣派的大門前，額間已滲出細密的虛汗，唇色蒼白，呼吸也微見急促。
一旁尚在恍惚中、世界觀被反復沖刷的王翠翠，也終於察覺到了她的異樣。
“方小姐……你臉色瞧着不大好，要不要先歇歇腳？或者咱去醫院瞧瞧？”
她從剛見面時就留意到，方榮的臉上毫無血色，身形雖高挑，卻瘦弱得厲害。
那是一種與周遭因飢餓而清瘦的街坊截然不同的“病瘦”，透着一股從內裏透出的虛弱。
方榮取出手帕，輕輕拭去額角的細汗，一次深長的呼吸之後，臉上又恢復了原來的從容。
“不礙事，是老毛病了。”
王翠翠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若是她那些街坊鄰居，她少不了要絮叨幾句“身體要緊”，可面對眼前這位方小姐，那通身的氣派讓她不敢、也不知道該說啥。
東洲賓館作爲東洲市最大，專門接待外賓的賓館，方榮和王翠翠一出現在門口就被兩個接待員看見。
她們掛着親切的微笑走出來：“歡迎光臨東洲賓館。”
這熱情的態度讓王翠翠縮了縮脖子，她去過最好的地方便是國營飯店，那裏的人不能說服務不熱情，只能說沒有服務。
“那，那方小姐，俺先走了。”
她囁嚅着說道。
既然攀不上這層關系，能得到十塊外匯券，那也算不錯。
方榮聞言，只朝她微微頷首，算是回應。
一名接待員已笑着爲她推開沉重的玻璃門，另一人則自然地接過了她手中那只輕便的行李箱。
雖說如今已改革開放，但東洲市並非國家劃定的經濟特區，外商投資的熱潮大多涌向了南方。
正因如此，能住進東洲賓館的客人更是非富即貴，這裏的服務自然也遠非尋常國營飯店那般冷淡機械，多了幾分體貼與周到。
已走出十幾步的王翠翠心有所感，忍不住回頭望去。
透過明亮的玻璃窗，她看見那位方小姐被人簇擁着的背影，再看着自己手中的十塊外匯券，心裏頓時五味雜陳。
她最終緊了緊手中那張輕飄飄卻又沉甸甸的外匯券，轉身匯入了街上的人流。
東洲賓館的內部裝潢，在八十年代的背景下，堪稱極致奢華。
挑高近四米的大堂氣勢恢宏，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自穹頂傾瀉而下，數百片手工切割的水晶在光線下熠熠生輝。
米黃色的大理石地面光潔如鏡，牆壁則覆着帶有精致暗紋的淺金色牆布，透出一種低調的華麗。
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的花露水清香。
然而，對於見慣了各類高科技智能豪華酒店的方榮而言，眼前的景象雖美，卻難免帶着時代的局限，透着一股難以忽視的陳舊感，難以在她心中激起半分漣漪。
因此，當兩位接待員見方榮對周遭環境毫不動容，既無驚嘆也無打量，只是目不斜視地徑直走向前台時，她們不禁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心中對這位客人的分量有了新的估量。
這位氣質出衆的客人，恐怕來頭不小。
方榮剛走到前台尚未開口，一位身着筆挺制服、氣質幹練的中年女士便快步迎了上來。
她臉上洋溢着熱情而不失分寸的笑容，還未走近便向方榮伸出手：
“這位同志您好，歡迎下榻我們東洲賓館。我是賓館的經理鍾文心，很高興爲您服務。”
方榮從容地抬手，與對方輕輕一握便鬆開，語氣平靜：“鍾經理你好。我是方榮，需要一間房，要你們這裏最好的。”
鍾文心聽了，笑容不變：“好，馬上爲您服務。”
前台服務員雙手接過方榮的華僑身份證明，迅速而恭敬地辦理起來。
“方小姐，我們賓館最好的套間房費是每晚150外匯券，您看需要入住幾天？”
“先開七天。”
方榮淡然應道。
當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從行李箱中點出整整一千零五十元外匯券時，周圍空氣爲之一靜。
經驗豐富的鍾文心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
她見過有錢的外商，但多是籤單或使用支票，如此輕描淡寫地隨身攜帶相當於普通工人十年收入的巨款，並直接用現金支付……
這位方小姐的財力雄厚程度與行事風格，真是別具一格。
鍾文心親自將方榮送到套房後，並未立刻離開，而是熱情地介紹着房間設施。
方榮靜靜地聽完，並未對裝潢發表任何看法，只是從容地從行李箱中取出兩張十元面值的外匯券。
“鍾經理。”
她聲音平和，將其中一張遞過去：“感謝你周到的安排，一點心意。”
接着，她又將另一張遞給旁邊幫她提行李箱的服務生：“辛苦你了。”
這一刻，饒是見多識廣的鍾文心，呼吸也微微一滯，更別說激動得無法說話的服務生。
明面上，收取小費自然是不被允許的。
她們是爲人民服務，又怎麼能額外收取報酬？
可賓館作爲專司接待外賓的窗口，受外來小費文化的風氣浸染，收小費漸漸成了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但如此大的手筆。
重點是十塊錢的外匯券的價值等同於40-60元！
這相當於她半個月工資，且如此自然、仿佛日常慣例般的姿態，是她生平僅見。
她雙手接過，臉上的笑容瞬間從職業性的熱情，轉變爲發自內心的恭敬與感激。
“方小姐，您太客氣了！在您入住期間，有任何需要，請隨時直接吩咐我！”
方榮笑了笑：“放心，我不會客氣的。”
鍾文心她們離開後不久，系統不斷彈出提醒：
【家族聲望值增加20點，獲得2000美元。】
【家族聲望值增加20點，獲得2000美元。】
【家族聲望值增加20點，獲得2000美元。】
【家族聲望值增加20點，獲得2000美元。】
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方榮，微微勾起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