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對‘概念’撒謊?”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感覺肺葉就像個破風箱,呼哧呼哧地響,卻沒多少氧氣能進得來。我重復着閻王的話,腦子還是一片空白,嗡嗡作響。這個說法也太玄乎了,什麼叫對“概念”撒謊?這詞兒從我嘴裏說出來,我自己都聽得一愣一愣的,感覺跟街邊算命的瞎子似的,充滿了故弄玄虛的味道。

“沒錯。”閻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直了身子,他居高臨下地看着癱在地上的我,那眼神裏充滿了讓我很不自在的驚奇,就好像一個狂熱的生物學家,頭一次見到了會說人話的大猩猩,恨不得當場就把我解剖了切片研究。“經過我們的研究發現,你的‘墟淵’印記、體質的本質是吞噬和歸零,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種宇宙級別的基礎規則,就像1+1=2一樣,它沒有智慧,沒有思想,只有最純粹的本能。它存在的意義,就是‘吃’,把一切物質、能量、甚至是非物質的存在,都抹掉,讓它們回歸到最原始的‘無’。”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想用我這榆木腦袋能聽懂的方式來解釋。

“你剛才,無意中利用了它的本能。你用你自己的精神,向它傳遞了一個虛假的‘飢餓’信號,你讓它以爲,它自己餓了,需要進食。所以它就動了。”閻王指了指牆上那個光滑得能當鏡子用的凹坑,“雖然你沒控制好,搞錯了目標,差點把咱們的老窩給端了,但……你成功了。你找到了駕馭它的鑰匙,一把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的鑰匙。”

我費力地抬起還在微微顫抖的左臂,看着那塊皮膚。它看起來和正常的皮膚沒什麼兩樣,但我現在知道了,這下面藏着的,根本不是什麼麒麟臂,而是一張能吞噬天地的嘴。我心裏一陣陣地發毛,後怕的感覺像是無數只螞蟻在啃噬我的心髒。剛才我要是再晚個半秒,要是腦子裏那個“打嗝了”的念頭沒起作用,那股恐怖的力量會不會就這麼一路“吃”下去,把整個“鎮獄”都給吞了?甚至把整個基地都給抹平了?

一想到那個可能性,我的褲襠都有點發涼。

“教官,這玩意兒……也太他媽危險了。”我心有餘悸地說道,聲音都有點哆嗦,“這哪是鑰匙啊,這就是個定時炸彈的遙控器,而且上面就一個按鈕,按下去就炸,炸誰炸哪兒全憑運氣。我根本控制不了它攻擊誰啊!萬一哪天我晚上做夢,夢見吃滿漢全席,是不是第二天醒過來,半個基地都沒了?”

閻王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塊臉,在聽到我這個比喻後,居然罕見地抽搐了一下,估計是真情實感地想象了一下那個壯觀的畫面。

“控制不了,是因爲你的‘謊言’還太粗糙,太低級。”他很快就恢復了那副冷冰冰的樣子,重新變回了那個沒人情味的閻王。“你的精神力,就像你的手。你現在只是個剛出生的嬰兒,只學會了胡亂揮舞拳頭,憑着本能去砸東西。剛才你就是用拳頭去砸門,門是給你砸開了,但你也順手把牆給砸了個大坑。你接下來要學的,不是怎麼用力,而是怎麼控制你的‘手’,學會用手指,用最精妙的力道,去引導它的方向,用鑰匙,去精確地打開你想開的那把鎖。”

“鑰匙?我上哪兒給它配鑰匙去?它還認牌子嗎?什麼十字的月牙的?”我癱在地上,忍不住開始貧嘴,主要是爲了掩飾心裏的恐懼。

“你的腦子就是那把鑰匙!”閻王的聲音陡然提高,一根手指直直地指向我的太陽穴,那力道仿佛能戳穿我的頭骨,“現在,給我起來!對着訓練場另一頭的那個靶子,再來一次。這次,別光在腦子裏想着‘餓’,那是最蠢的辦法。你要編一個故事,一個連你自己都會信以爲生的故事,你要讓‘墟淵’從心底裏‘相信’,五十米外那個靶子,是這個世界上最獨一無二、最無法抗拒的美味佳肴!”

我當時就想罵娘。還來?我他媽現在感覺身體被掏空,別說起來了,連動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左臂又酸又麻,像是廢了一樣。

可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抗議,閻王已經像拎小雞一樣,把我從地上拎了起來,然後一腳踹在我屁股上,力道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別裝死,我知道你還有力氣。剛才抽走的只是你左臂裏積蓄的力量,不是你的體力。”他冷酷地說道,“快點,別浪費時間。”

於是,我人生中,最操蛋、最痛苦、也最詭異的訓練,就這麼毫無征兆地拉開了序幕。

我被趕到了訓練場的一邊,盤腿坐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五十米開外,立着一個黑黢黢的鋼制靶子。那玩意兒我認識,是用特種合金造的,專門用來測試重型破甲武器,據說有十厘米厚,跟本新華字典似的,一發穿甲彈打上去,也就留個白點。

閻王就跟個冷酷的監工,抱着胳膊站在我側後方,那眼神跟掃描儀似的在我身上掃來掃去,讓我感覺自己像個即將被送上流水線的殘次品。

“開始。”他吐出兩個字,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我認命地嘆了口氣,閉上眼睛。行,不就是騙人嗎,這活兒我熟啊,從小到大沒少幹。我開始集中我那已經快要罷工的精神,在腦子裏瘋狂地構建一個畫面,一個我自認爲天衣無縫的“謊言”。

我想象那個冰冷的、黑色的鋼制靶子……它不是鋼,它是一塊剛剛從烤爐裏拿出來的頂級安格斯戰斧牛排!對,就是那種帶着一根大骨頭,足有七八斤重,外面被烤得焦香四溢,呈現出誘人的焦糖色,而切開之後,裏面是完美的五分熟,粉紅色的肉質飽含着豐沛的汁水。

我甚至開始給這個“謊言”添加細節。我給它配上了香味,黃油、黑胡椒、迷迭香混合在一起,在高溫下被激發出的那種霸道香氣,仿佛能順着我的鼻孔,一路鑽進我的天靈蓋。我還給它配上了聲音,鋒利的刀子切下去時,那層焦脆外皮發出的清脆“咔嚓”聲,還有肉汁被擠壓出來,滴落在滾燙的鐵板上時,那銷魂的“滋啦——”一聲長音……

想着想着,我自己都給想餓了,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口水也不自覺地開始瘋狂分泌。

差不多了!我對自己說。這麼完美的“謊言”,我自己都信了!

然後,我小心翼翼地,像個第一次偷東西的小偷,向我左臂裏的那個大爺,傳遞了一個無比虔誠的念頭:【餓……大神……那邊……有吃的……頂級貨色……】

結果呢?

屁反應都沒有。

我左臂裏的“墟淵”印記就跟睡死了一樣,別說釋放力量了,連個回信兒都沒有。那種感覺,就像你費盡口舌,跟一個只會說“是”的智能客服推銷一份你精心設計的保險,你把好處壞處都說盡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它最後還是機械地回你一句:“很高興爲您服務。”

挫敗感瞬間淹沒了我。

“失敗。”閻王冷冰冰的聲音像一盆冰水,從我頭頂澆下來,“你的‘謊言’太浮於表面,全是貼圖,沒有內核。你只是在用你的意識‘告訴’它‘那是烤肉’,你沒有用你的精神‘讓它相信’那就是烤肉。你連自己都沒騙過去,還想騙過‘概念’本身?你只是想吃烤肉,而不是真的認爲那就是烤肉。繼續。”

操。我狠狠地在心裏罵了一句。這他媽比考公務員還難,考公至少還有標準答案,這玩意兒全憑感覺,簡直就是玄學。

我只好硬着頭皮,開始第二次嚐試。

這次我學聰明了,我得從根子上騙,由內而外地騙。我不能光想着它“是”烤肉,我得從靈魂深處“認爲”它就是烤肉。我開始對自己進行深度催眠:我不是陳野,我是一個在沙漠裏迷路了七天七夜的旅人,我快餓死了,渴死了,我的嘴唇已經幹裂,我的喉嚨在冒煙,我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而前面那個東西,就是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那是一塊救命的、帶着水分的、鮮美的肉!

我開始調動我畢生所能想象到的所有負面情緒,絕望、瀕死的渴望、對食物最原始、最野蠻的貪婪。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滾燙,心跳快得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眼睛都因爲過度集中而開始發紅。

【餓……我要吃了它……無論如何……都要吃了它……】

這一次,有反應了!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左臂裏的那股力量,像一條被血腥味吸引了億萬年的深海巨鯊,終於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開始蠢蠢欲動。那股力量開始匯集,帶着一種讓人心驚膽戰的飢渴感。

成了!我心裏一喜,精神不由得出現了一絲鬆懈。

就是這一絲鬆懈,壞了事。

那股剛剛被調動起來的力量,就像一匹脫繮的野馬,猛地一歪,它感應到的目標,根本不是五十米外那個我“設定”好的靶子,而是……我身邊不遠處的另一面牆壁!

臥槽!又來!我當時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那股熟悉的、讓我頭皮發麻的“吞噬”感再次出現,牆壁上憑空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凹陷,並且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擴大,就像一塊黃油被燒紅的烙鐵燙了一下。

“蠢貨!集中你的精神!控制住你的意念!”閻王的一聲暴喝,像一道炸雷在我腦海裏響起,把我從即將失控的邊緣給拉了回來。

我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上什麼“精妙的謊言”了,趕緊在腦子裏用盡全身力氣,像個潑婦一樣大吼大叫:【不是那個!不是那個!你個瞎子!那個不好吃!是石頭!硌牙!騙你的!靶子!那個黑乎乎的靶子才是肉!又香又嫩的肉!】

這通手忙腳亂、毫無章法的“精神喊話”總算是起了點作用。那股吞噬之力明顯地猶豫了一下,仿佛一個挑食的孩子在思考到底該吃哪個。最終,它似乎覺得我煩得要死,極不情願地、緩緩地縮了回去。

牆上,又多了一個跟之前差不多大小,拳頭那麼大的淺坑,邊緣同樣光滑如鏡。

我一屁股癱倒在地,感覺整個人都被抽幹了。汗水像是不要錢的自來水,譁譁地往下流,很快就把我身下的地板浸溼了一片。剛才那一下,感覺就像有人用一把生鏽的電鑽,在我腦子裏鑽了個洞,那種精神上的劇痛,比肉體上的任何痛苦都來得更加猛烈。

“你的意念不夠穩定,情緒波動太大,導致你的‘謊言’在最後關頭發生了目標偏移。”閻王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我,語氣裏聽不出是批評還是陳述事實,“就像一個手抖的狙擊手,槍是好槍,子彈也是好子彈,但你瞄不準,再好的裝備也是白費。休息五分鍾,繼續。”

“還……還來?”我的聲音虛弱得像蚊子叫。

“不然呢?”閻王反問,“你還想留在這裏吃晚飯嗎?”

就這樣,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裏,我的生活就變成了地獄模式的單曲循環。

失敗,失敗,還是他媽的失敗。

我感覺自己就像個蹩腳的推銷員,每天變着花樣地向我左臂裏那個高冷的“墟淵”大爺推銷那個該死的鋼制靶子。

有時候我把它想象成一只汁多肉滿的北京烤鴨,結果“墟淵”不搭理我,閻王說我的“謊言”裏只有油膩,沒有靈魂。

有時候我把它想象成一盆熱氣騰騰的麻辣火鍋,裏面有毛肚黃喉腦花,結果我差點把訓練場的通風管道給“歸零”了,因爲我一想到火鍋就想到了煙,意念不自覺地就飄到了上面去。

還有一次,我把它想象成一個巨大的、冰鎮西瓜,想着夏天吃這個最爽。結果那股力量是調動起來了,但它好像對西瓜沒什麼興趣,只是懶洋洋地探出個頭,然後又縮了回去,仿佛在嘲笑我的品味。

每一次失敗,每一次強行把那股失控的力量收回來,都像是在精神世界裏跟一頭發瘋的野牛進行角力。不僅身體累得像條死狗,精神更是被反復撕扯、碾壓,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把我的大腦丟進了滾筒洗衣機,開了個強力甩幹模式,攪得天翻地覆。

我記不清是第幾次嚐試了。可能是第三十次,也可能是第五十次。我的腦袋裏就像一團漿糊,時刻都在嗡嗡作響,看東西都帶着重影。我感覺我的精神,我的靈魂,就像一塊被反復捶打、燒紅、淬火的鐵塊,在千錘百煉中,要麼變成一把絕世神兵,要麼就徹底碎裂成一堆廢渣。

我咬着牙,再一次閉上眼睛,構建那個我已經想吐了的烤肉畫面。但這一次,畫面是破碎的,香味是寡淡的,聲音是失真的。我的精神力已經到了極限,我的“謊言”充滿了馬賽克和BUG。

【餓……吃……】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虛弱地向左臂傳遞着這個殘破的信號。

這一次,“墟淵”印記似乎被我這半死不活、敷衍了事的樣子給激怒了。它沒有去攻擊任何目標,而是那股暴虐的力量,直接在我的精神世界裏,轟然炸開。

我眼前猛地一黑,整個世界都失去了顏色和聲音,就像老式電視機突然沒了信號,只剩下一片雪花。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我腦子裏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他媽的,總算……能歇會兒了……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務室的病床上。天花板是慘白色的,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王胖子坐在我床邊,正拿着一個蘋果,用小刀削着皮,那專注的樣子,像是在進行什麼精密的拆彈工作。

“醒了?”他看到我睜開眼,立刻把刀和蘋果都扔到了一邊,湊了過來,“感覺怎麼樣?老陳,你他媽可嚇死我了!閻王把你跟拖死狗一樣拖回來的時候,你臉白的跟紙一樣,我還以爲你掛了呢。”

我動了動嘴唇,想說點什麼,卻發現喉嚨幹得像要冒火。“水……”我沙啞地吐出一個字。

王胖子手忙腳亂地給我倒了杯水,扶着我喝了下去。溫熱的水流滋潤着我幹涸的喉嚨,我這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我昏了多久?”我問。

“一天一夜。”王胖子說,臉上還帶着後怕的表情,“醫生說你是精神力透支,再加上極度疲勞。給你掛了營養液,讓你睡了一覺。閻王說了,等你醒了,休息半天,下午繼續。”

“我操!”我忍不住罵了一句,“他還真想把我練死啊!”

“誰說不是呢。”王胖子撇撇嘴,“不過……閻王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什麼話?讓我下午提早去受死嗎?”

“他說,你昏過去之前,那股力量雖然失控了,但方向是對的。”王胖子學着閻王的語氣,一本正經地說,“他說,你的‘謊言’終於有了一絲‘真實’的味道,因爲你把自己的‘虛弱’和‘渴望’,融入了進去。他說……你快要摸到門檻了。”

我愣住了。快要摸到門檻了?我付出的代價,就是直接被幹到昏迷。這門檻也太他媽高了。

但不知道爲什麼,一股不服輸的勁兒,從我心底裏涌了上來。

下午,我拖着還有些虛浮的腳步,再次走進了那個讓我產生心理陰影的訓練場。

閻王還是那副死人臉,仿佛我昨天不是昏迷,只是去睡了個午覺。

“準備好了?”他問。

我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重新盤腿坐下。

這一次,我沒有急着去構建什麼復雜的畫面。我回想着王胖子轉述的話,回想着我昏迷前的那種感覺。

“謊言”的最高境界,是連自己都騙。而要騙過自己,就要有真實的情感作爲根基。

我不再去想什麼戰斧牛排,什麼烤全羊。那些東西離我太遠,太虛假。

我開始回想我這輩子,最餓的一次經歷。那是我小時候,貪玩跑進了山裏,迷了路。整整兩天沒吃東西,餓得眼冒金星,感覺胃裏有無數只小手在抓撓,連泥土都想抓一把塞進嘴裏。那種對食物最原始、最純粹的渴望,那種只要能填飽肚子,吃什麼都行的卑微念頭,深深地刻在我的記憶裏。

我將那份“真實”的飢餓感,從記憶深處挖掘出來,放大,再放大。

然後,我將這份情緒,嫁接到了那個鋼制靶子上。

我不再去“想象”它是什麼。我就是用我最真實的“飢餓”,去“定義”它。

在我的感知裏,那個靶子,不再是靶子,它就是“食物”這個概念本身。它就是能終結我一切飢餓的源頭。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我左臂裏的“墟淵”印記,前所未有地“興奮”了起來。它不再是那條懶洋洋的鯊魚,而是一頭被囚禁了億萬年,終於看到牢門出現裂縫的絕世凶獸。它發出無聲的咆哮,傳遞出一種讓我靈魂都在戰栗的貪婪和渴望。

它的“注意力”,被我成功地、死死地鎖定在了五十米外的那個靶子上。

就是現在!

我心念一動,沒有絲毫猶豫,釋放出那個凝結了我所有“真實飢餓感”的信號。

【吃!】

沒有聲音,沒有光效,甚至連空氣都沒有一絲波動。

一道肉眼完全看不見的、扭曲的波紋,像一支無形的箭,從我的左臂一閃而過,瞬間跨越了五十米的距離,命中了那個用特種合金打造的、足有十厘米厚的靶子。

下一秒,匪夷所思的一幕發生了。

那個堅不可摧的靶子,就像一塊被憑空抹去了一塊的畫,中央突兀地出現了一個籃球大小的、無比光滑的空洞。不是被擊穿,不是被融化,就是……消失了。仿佛那個位置的物質,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空洞的邊緣,平滑得像打磨過的黑曜石,甚至能反射出訓練場天花板上燈管的光芒。

“成了!”我看到這一幕,積壓了多日的鬱悶和痛苦一掃而空,忍不住興奮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大喊了一聲。

然而,我高興得太早了。

喊聲未落,一股無法形容的虛脫感,如同山崩海嘯般席卷了我的全身。我整個人就像是被抽掉了骨頭,雙腿一軟,又一次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這一次,不僅僅是精神力被掏空的感覺。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我的左臂裏,那頭一直被當成“囚犯”關押着的“溶骨症”,似乎是感覺到了“獄卒”——也就是“墟淵”印記的力量因爲剛才那一擊而被大幅消耗,變得虛弱不堪,“囚犯”立刻就嗅到了越獄的機會,開始不安分地瘋狂躁動起來。

一股鑽心的、仿佛要把骨頭從內到外徹底融化成一灘膿水的劇痛,猛地從我的左臂深處爆發出來!

“呃啊啊啊——!”我控制不住地慘叫起來,抱着我的左臂就在地上翻滾。那種痛,不是敲斷骨頭的痛,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結構被瓦解的恐懼和痛苦。我感覺我的臂骨正在變成一灘爛泥,肌肉和神經都在被一股陰冷的力量腐蝕。

“穩住!”一道黑影閃過,閻王瞬間出現在我身邊,他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手裏多了一根只有針線粗細的、冰冷的金屬長針,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我看不懂的符文。他沒有絲毫猶豫,噗嗤一聲,就將那根長針狠狠地扎進了我的右邊肩膀,直沒至柄。

一股冰寒刺骨的能量順着長針注入我的身體,暫時壓制住了那股要命的痛楚。

“守住你的意識!別被疼痛沖垮了!”閻王的聲音像一把鐵鉗,緊緊夾住了我即將崩潰的精神,“你現在是唯一的‘獄卒’!用你的精神力,告訴那個虛弱的‘獄卒’,它的‘食物’就在籠子裏!那個想跑出來的‘囚犯’,就是它最好的補品!想吃,就得先把‘囚犯’給老子看好了!”

我疼得滿地打滾,牙齒把嘴唇都咬破了,滿嘴都是血腥味。但閻王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混亂的思緒。

對!騙!接着騙!

我強忍着那非人的劇痛,咬着牙,調動起我那所剩無幾的精神力,在腦子裏瘋狂地向那個同樣虛弱的“墟淵”印記,傳遞一個新的、更加陰險、更加狡詐的“謊言”。

【別看外面了……外面的東西不好吃……】

【好吃的……在這裏……就在你身邊……】

【這個‘囚犯’……味道更好……更有營養……】

【別急着吃……先養着……把它養肥了……再一口吃掉……】

我不知道是閻王那根要命的針起了作用,還是我這通連蒙帶騙的鬼話起了作用。奇跡發生了。

我能感覺到,我左臂裏那股狂暴的、想要破體而出的“溶骨症”能量,就像一頭發瘋的野狗,被一根無形的鎖鏈給猛地拽了回去。而那個剛剛還虛弱不堪的“墟淵”印記,也似乎真的相信了我的鬼話,它停止了對外界的渴望,轉而散發出一種“圈養獵物”、監視着“儲備糧”的、心滿意足的意念。

兩股恐怖的力量,在我小小的左臂裏,達成了一種極其詭異而危險的平衡。

那股鑽心蝕骨的疼痛,終於潮水般退去。

我像一條缺水的魚,躺在冰冷的地上,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但我知道,我活下來了。

而且,我終於,初步掌握了駕馭我身體裏這兩個“怪物”的方法。

那就是,當一個合格的、沒有底線的“騙子”和“攪屎棍”。

在“獄卒”和“囚犯”之間反復橫跳,挑撥離間,誘之以利,用一個謊言去制衡另一個潛在的威脅,維持一個隨時都可能崩潰的、危險的平衡。

從那天起,我左臂上一直纏着的普通醫用紗布,被換成了一種特制的、漆黑如墨的繃帶。王胖子把東西拿給我的時候,那表情跟送我上刑場似的。

“老陳,這玩意兒你可得纏好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卷繃帶遞給我,仿佛那是什麼劇毒物品,“這叫‘靜默之布’,是咱們縛仙司的寶貝。據說是什麼古代大能留下來的法寶的邊角料,後來用現代科技仿制的。能最大限度地隔絕能量溢出。閻王特批的,就怕你哪天走在路上,一個沒留神,打了個嗝,就把哪個倒黴蛋給‘歸零’了。”

我接過那卷觸感奇特的繃帶,它摸起來像是絲綢,卻又帶着一種金屬的冰冷和沉重。我每天都把自己左臂纏得像個剛出土的木乃伊,裏三層外三層,生怕裏面的兩個“租客”一言不合,就出來拆家搞破壞。

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過久了,人也變得有些神經質。走在基地走廊裏,別人不小心撞到我左臂,我都會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去看對方還在不在。吃飯的時候,我永遠用右手。就連睡覺,我都得把左臂用繃帶捆在床頭,生怕自己說夢話,喊出一句“餓了”。

有一次訓練結束,累得半死的我和王胖子,癱在基地的休息室裏,一人手裏拿着一瓶“特制營養液”,有氣無力地喝着。那玩意兒號稱能快速補充體能和各種微量元素,但味道嘛,就跟刷鍋水兌了鐵鏽一樣,難喝得一逼。

王胖子看着我纏滿黑色繃帶的左臂,幾次張開嘴,又把話咽了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便秘表情。

“胖子,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別跟個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我灌了一口那刷鍋水,沒好氣地說道。

“咳咳,”王胖子清了清嗓子,把椅子往我這邊挪了挪,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墟淵,我……我最近利用權限,查了點資料……關於‘載體’的。”

“嗯?”我心裏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咱們ACF,從正式成立到現在,不算你,一共出現過七個‘載體’。”王胖子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聲音也更低了,“他們跟你還不太一樣,他們收容的,都只是Euclid級的異常,也就是‘歐幾裏得’級,危險,但規律可循。遠沒有你這個Keter級的‘墟淵’這麼離譜。”

“然後呢?”我盯着他,感覺休息室裏的空氣都變冷了。

“然後……”王胖子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艱難地說道,“五個在收容過程中,就直接精神崩潰了。你知道的,把一個有獨立意識和強大力量的‘異常’強行塞進自己身體裏,就跟在自己腦子裏請進一個瘋子當鄰居一樣。那五位前輩,沒撐住。有的瘋了,有的變成了植物人,有的身體被異常能量撐爆了……最後,都被執行了‘清理協議’。”

“清理協議?”我重復着這個冰冷的詞匯。

“就是……人道主義毀滅。”王胖子說得更直白了,“連同他們體內的異常,一起。這是最高保密條例之一,爲了防止更可怕的災難發生。”

休息室裏一片死寂,只剩下通風管道細微的嗡嗡聲。我仿佛能看到那五個前輩,在無盡的痛苦和絕望中,被自己人終結的畫面。

“還有一個呢?”我感覺自己的聲音有點幹澀。

“還有一個,成功了。他成功地將那個Euclid級的異常壓制在了自己體內,並且能有限地使用它的力量。”王胖子的語氣裏帶着一絲敬佩,“他成了當時最強的外勤特工之一。但他只活了三年。這三年裏,他每天都承受着非人的折磨,身體和精神都在被體內的異常慢慢侵蝕。最後一次任務中,爲了救一整隊的同伴,他主動解開了自己身體裏的所有封印,完全釋放了那個異常的力量,和敵人同歸於盡了。屍骨無存。”

我沉默着,握着營養液瓶子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

“最後一個呢?”我追問道。

“最後一個……”王胖子咽了口唾沫,眼神裏流露出一絲恐懼,“他活得最久,整整五年。他被譽爲最完美的‘載體’,所有人都以爲他成功了,以爲他創造了奇跡。但是……他最後瘋了。徹徹底底地瘋了。長達五年的共存,讓他的人格和那個異常的意識,慢慢融合了。他開始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身體裏的那個‘東西’了。他開始無差別地攻擊身邊所有的人,無論是敵人,還是……同伴。最後,被當時的‘龍頭’,親手解決了。”

王胖子說完,整個休息室裏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靜。

我低下頭,看着自己的左臂。那漆黑的繃帶下,仿佛不再是我的血肉之軀,而是一個正在緩緩旋轉的、通往地獄的入口。那七位前輩的下場,就像七座冰冷的墓碑,齊刷刷地立在了我面前,上面刻着我的未來。

精神崩潰、被“清理”、同歸於盡、人格泯滅……似乎沒有一條是通往善終的道路。

“墟淵,你……你跟他們不一樣。”王胖子看我半天不說話,有些笨拙地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幹巴巴地安慰道,“真的,你不一樣。他們收容的只是Euclid級,就被折磨成那樣。你收容的可是Keter級的‘墟淵’,還有那個要命的‘溶骨症’,兩個怪物在你身體裏,你現在還活蹦亂跳的,還能跟閻王鬥智鬥勇。你肯定能打破這個‘詛咒’,你絕對是獨一無二的那個!”

我抬起頭,沖他笑了笑,沒說話。

不一樣嗎?

或許吧。我不是把異常關進身體,我是讓我身體裏的兩個異常互相制衡,我像個黑心包工頭,在中間挑撥離間,維持着一個脆弱的平衡。從這一點上看,我確實和他們不一樣。

但那七位前輩的結局,就像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沉甸甸地懸在了我的頭頂。

我不知道,我能在這條布滿了荊棘和謊言的路上,走多遠。

我能騙過“墟淵”,能騙過“溶骨症”,但我能騙過命運嗎?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從今往後,我走的每一步,都可能是在通往那七座墓碑的路上。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睜大眼睛,走得更穩一點,更狡猾一點。

因爲我不想成爲第八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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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當天,大佬求婚撐腰》中的孟瑤傅聿懷是很有趣的人物,作爲一部年代風格小說被一朵茉茉花描述的非常生動,看的人很過癮。“一朵茉茉花”大大已經寫了98973字。
作者:一朵茉茉花
時間:2025-12-06

大佬對我若即若離?欲擒故縱玩大了最新章節

口碑超高的豪門總裁小說《大佬對我若即若離?欲擒故縱玩大了》,黎音靳霆洲是劇情發展離不開的關鍵人物角色,“閃閃小金”作者大大已經賣力更新了204886字,本書連載。喜歡看豪門總裁類型小說的書蟲們沖沖沖!
作者:閃閃小金
時間:2025-12-06

黎音靳霆洲最新章節

《大佬對我若即若離?欲擒故縱玩大了》是一本讓人欲罷不能的豪門總裁小說,作者“閃閃小金”將帶你進入一個充滿奇幻的世界。主角黎音靳霆洲的冒險經歷讓人熱血沸騰。本書已更新204886字的精彩內容等你來探索!
作者:閃閃小金
時間:2025-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