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晚是被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叫醒的。
她揉着眼睛打開門,看見蘇漾背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站在門口,手裏還拎着一把折疊梯子,額頭上沁着薄汗。“早啊!我找王大爺借了梯子,他說這梯子夠結實,爬閣樓沒問題。”
林晚看了眼手表,才六點半。“這麼早?”
“去晚了怕張奶奶擔心,再說早上涼快。”蘇漾晃了晃手裏的包,“我帶了手電筒、手套,還有……壓縮餅幹,萬一在閣樓待久了呢。”
看着她一副要去探險的樣子,林晚忍不住笑了:“只是去看看地板下面,不用這麼隆重。”
“那可不一定。”蘇漾神秘兮兮地眨眨眼,“說不定能找到百年前的情書呢?電報員小姐姐用莫爾斯電碼寫的那種。”
林晚被她逗笑了,轉身回屋拿了安全帽和卷尺:“走吧,爭取早點回來吃張奶奶的早飯。”
兩人扛着梯子走到37號時,晨霧還沒散,老巷裏靜悄悄的,只有早起的麻雀在槐樹上嘰嘰喳喳地叫。蘇漾熟門熟路地用鑰匙打開門,一股更濃重的潮溼氣息撲面而來。
“我先上去探探路。”蘇漾把梯子架在閣樓入口下方,踩着梯階往上爬,帆布包在背後晃悠,像只笨拙的小企鵝。她爬到閣樓口,回頭沖林晚揮揮手,“上面空間不大,你等我先看看情況。”
林晚點點頭,站在梯子下仰頭看着。閣樓入口很窄,只能容一個人進出,光線從蘇漾掀開的木板縫隙裏漏出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哇……”蘇漾的聲音從上面傳下來,帶着點驚嘆,“這裏面好多東西!”
“小心點,別碰掉東西。”林晚叮囑道。
“知道啦!”蘇漾應了一聲,窸窸窣窣地翻找起來,“有個舊木箱,鎖着的……還有幾本厚厚的本子,像是台賬……”
林晚等了大概十分鍾,梯子突然晃動了一下,蘇漾的聲音帶着點慌張:“林晚,你能上來搭把手嗎?這箱子太重了,我搬不動。”
林晚趕緊爬上去。閣樓裏果然堆滿了雜物,灰塵厚得能沒過腳踝,陽光從瓦片的縫隙裏照進來,能看見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柱裏飛舞。蘇漾蹲在一個暗紅色的木箱前,正試圖撬開上面的銅鎖。
“別撬,找鑰匙試試。”林晚從包裏拿出手套戴上,翻找着旁邊的雜物。舊箱子旁邊堆着幾本牛皮紙封面的台賬,封面上寫着“民國三十一年電報記錄”,紙頁已經脆得一碰就掉。
“找到了!”蘇漾從一本舊書裏翻出一把小小的銅鑰匙,形狀古怪,上面刻着花紋,“你看這個,是不是正好能開?”
林晚接過鑰匙,插進銅鎖裏輕輕一轉,“咔噠”一聲,鎖開了。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期待。
箱子裏鋪着一層褪色的紅綢布,上面放着一個鐵皮盒,幾本日記,還有一個用布包着的長條形物件。蘇漾小心翼翼地拿起鐵皮盒,打開一看,裏面裝滿了泛黃的電報底稿,紙頁上的字跡娟秀,用藍色墨水寫着密密麻麻的代碼。
“這就是莫爾斯電碼!”蘇漾興奮地拿起一張,“你看這個,‘A’是‘·-’,‘B’是‘-···’……我以前在書上見過!”
林晚的目光落在那幾本日記上。封面是淺粉色的,上面畫着一朵小小的玉蘭花,字跡和電報底稿上的一樣。她翻開第一頁,日期是“民國二十八年五月六日”,字跡娟秀又帶着點少女的活潑:
“今天教小漾認電碼,她總把‘C’和‘K’弄混,笨得可愛。張叔說前線又打了勝仗,發報的時候手都在抖,墨水濺了一桌子……”
“小漾”?林晚抬頭看向蘇漾。
蘇漾也看到了那句,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一定是張奶奶的姑姑!我奶奶說,她年輕的時候就叫‘小漾’,後來才改了名字!”她拿起日記本,手指輕輕拂過“小漾”兩個字,眼眶有點發紅,“原來她說的‘教我認電碼’,是真的……”
林晚繼續往後翻,日記裏記錄着一個年輕電報員的日常:有收到捷報時的激動,有傳遞家信時的溫柔,也有對戰爭的恐懼和對和平的期盼。其中一頁畫着一幅小小的素描,畫的是37號門口的老槐樹,樹下站着一個穿學生裝的姑娘,旁邊寫着:“等戰爭結束,想在這裏開一家花店。”
“她沒能等到。”蘇漾的聲音有些哽咽,“張奶奶說,她姑姑在民國三十三年的轟炸中去世了,當時還在發一份緊急電報。”
林晚的心情也有些沉重。她拿起那個用布包着的物件,打開一看,是一支鋼筆,筆帽上刻着一朵玉蘭花,筆尖有些磨損,顯然用了很久。
“這應該是她的筆。”林晚把鋼筆輕輕放在桌上,“這些東西……足夠證明37號的歷史價值了。”
蘇漾用力點頭,小心翼翼地把日記和電報底稿放回箱子裏:“我們把這些交給文物局,他們肯定會認定這是保護建築的!”
兩人把東西重新收好,從閣樓裏爬下來時,天已經大亮了。陽光透過37號的木窗櫺照進來,落在地上的光斑像是跳動的音符。林晚看着手裏的鐵皮盒,突然覺得那些泛黃的紙頁變得無比沉重——那不僅僅是歷史,更是一個年輕生命留下的溫度。
“先把東西放回畫室吧,找個安全的地方收起來。”林晚說。
“嗯!”蘇漾抱着箱子,腳步輕快得像在飛。
走到巷口時,正好遇見張奶奶拎着菜籃子回來。“丫頭們,這麼早去哪了?”老太太笑眯眯地問,看見蘇漾懷裏的箱子,“這是啥寶貝?”
“是您姑姑的東西,在閣樓裏找到的。”蘇漾把箱子舉起來給她看,“有她的日記和電報底稿,能證明37號是保護建築!”
張奶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接過箱子摸了又摸,眼淚掉了下來:“好孩子……終於找到了……她總說‘東西要收好,以後有人會看’,原來她早就知道……”
看着張奶奶激動的樣子,林晚突然覺得,所有的堅持都值得。她拿出手機,給市文物局發了一封郵件,附上了日記和電報底稿的照片,詳細說明了37號的歷史。
“等文物局的認定下來,開發商就不能隨便拆了。”林晚對蘇漾說,語氣裏帶着前所未有的篤定。
蘇漾用力點頭,陽光落在她臉上,笑容比昨天的槐花糕還要甜。“我就知道,老房子不會讓人失望的。”她看着林晚,眼睛亮晶晶的,“也謝謝你,林晚。如果不是你,我們可能永遠都找不到這些。”
林晚的心跳又開始不爭氣地加速。她避開蘇漾的目光,看向37號的方向,陽光正好照在那棟老樓上,牆皮雖然斑駁,卻透着一股倔強的生命力。
或許就像蘇漾說的,有些東西,真的不會被遺忘。它們藏在閣樓的塵埃裏,藏在褪色的日記裏,藏在兩個隔着時空卻同樣叫“小漾”的姑娘眼裏,等着被發現,被珍惜,被好好地留在時光裏。
而她和蘇漾的故事,似乎也像這老巷裏的晨光,正一點點變得明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