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林洪轉身,腳步輕緩,神情卻異常沉靜。
張勇和沈琴站在門口,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復雜,不知在想什麼。
就在林洪剛要邁出小院的那一刻,他的腳步卻微微一頓。
院牆角落,一道纖細的身影靜靜地站着,一雙清澈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那眼神中夾雜着震驚、錯愕、難以置信,還有些許壓抑不住的情緒波動。
“林洪……哥哥?”
女聲輕輕響起,仿佛被一縷風悄然送入他耳中。
林洪緩緩回頭,目光落在那個熟悉卻又略顯陌生的女孩身上。
女孩十八九歲的模樣,身穿白色T恤與牛仔短裙,扎着馬尾,鼻梁上還掛着一副細框眼鏡。
她臉蛋清秀,輪廓分明,一雙眼睛水靈靈的,正泛着微微的紅意。
林洪沉默了兩息,才開口道:
“……曼玉?”
張曼玉點點頭,眼圈忽然一紅,快步上前幾步,聲音微顫:
“真的是你……你還活着……”
“我一直以爲你已經……嗚……”
說到一半,她的聲音哽住了,眼淚控制不住地滑落下來,像是十年來被塵封的情緒突然崩堤。
她狠狠地吸了吸鼻子,雙手緊緊握拳:
“林洪哥哥,你去哪兒了?
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有多擔心你?”
林洪看着眼前這個已經長大的女孩,腦海中卻浮現出十年前那個扎着小辮子,跟在他屁股後面喊着“林洪哥哥”要糖吃的小不點。
他輕聲道,語氣裏帶着愧意與一絲柔軟:
“對不起……曼玉,讓你擔心了。”
張曼玉狠狠搖頭:
“別說對不起!
你還活着,比什麼都重要!”
沈琴也在一旁紅了眼眶,連忙上前拉着女兒:
“曼玉,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張曼玉低聲道:
“剛下課回來,聽見你們喊林洪哥的名字,我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就偷偷在牆角站着,沒敢出聲。”
張勇嘆了口氣:
“你這孩子……”
林洪忽然問:“你現在在哪裏上學?”
張曼玉抬頭看他,認真地說:
“在南川醫學院,學中醫。”
林洪眼神微閃:
“中醫?”
張曼玉點頭:
“是啊,從你出事那年起,我就開始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了……
爸媽總說我變得安靜了,但他們不知道,我是想着……
等哪天你回來,我也許能幫得上你一點忙。”
林洪眼中露出一絲異色,似是欣慰,又似是動容。
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張曼玉的肩膀,語氣溫和:
“你已經長大了。”
張曼玉鼻子一酸,忽然一把拉住林洪的手臂,聲音帶着些許倔強:
“你不能就這麼走。”
林洪怔了一下,剛要開口,張曼玉已經紅着眼睛低聲說道:
“這些年,我們誰都沒忘記你……
哪怕大家嘴上不說,爸媽每天都在議論你小時候的事,連我房間的照片牆上……
都還掛着你小時候的合照。”
“你回來,不是應該……
在家裏好好坐一坐嗎?”
她語氣輕緩,卻仿佛帶着一股無法拒絕的力量。
沈琴也連忙上前勸道:
“是呀,林洪,外面天都快黑了,今天就在這歇一歇。”
張勇咳了一聲,看似不善言辭,卻開口道:
“就算是個機器人,也得休息吧?
別跟叔客氣,在這住一晚再走,明天去哪我們不攔你。”
林洪看着三人,目光在他們臉上緩緩掠過,看到的不是憐憫,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關心與久別重逢的親情。
十年了。
這十年裏,他早已習慣了冷清的山林、孤獨的修行、無人的夜晚。
可此刻,張家的燈光是暖的,張曼玉的眼神是亮的,沈琴的聲音是柔的。
林洪沉默片刻,終於輕輕點頭:
“好。”
他聲音不高,卻讓屋內的氣氛頓時鬆了下來。
沈琴頓時笑了,連忙轉身就往廚房跑去:
“我去煮點湯!
今晚給你燉豬蹄,小時候你最愛吃的,早就準備好了!”
張勇也跟着走進客廳,拉開沙發抽屜,把裏面那沾了灰塵的相框拿出來擦了擦,一邊嘴裏嘀咕着:
“看看這都十年了,連張照片都沒舍得換……”
張曼玉偷偷看了林洪一眼,嘴角忍不住揚起。
“林洪哥哥,你坐沙發吧。”
她麻利地把沙發上的雜志和抱枕收拾好,又端了杯熱茶放在茶幾上。
林洪坐下,屋裏的一切都在迅速適應他的歸來,仿佛這一幕不是分別十年,而是僅僅分開了一頓飯的時間。
他靠在沙發上,緩緩吐了口氣,神情漸漸放鬆,眉宇間的肅殺與孤冷,也稍稍淡了一分。
張曼玉坐在不遠處的小凳上,撐着下巴看着他,眼睛裏閃着細碎的光:
“林洪哥哥,你真的變了好多啊……”
“小時候我打不過我們班長,還跑去找你哭鼻子呢。”
林洪輕輕笑了笑,望向她:
“你那時候也只會拎着水槍追我滿院子跑。”
“那是你先偷我棒棒糖的!”
張曼玉瞪他一眼,語氣裏卻透着熟悉的親昵。
空氣中,浮動着久別重逢的溫度。
夜裏。
林洪在房間裏站了片刻,眼神在四周緩緩掃過。
這是一間幹淨整潔的客房,角落裏有一張書桌,桌上擺着幾本舊書和一盞台燈,牆邊的衣架上還掛着幾件男士T恤和運動褲,應該是張勇特意留下的。
他走進浴室,擰開水龍頭,清水譁啦啦地流下,蒸汽升起,氤氳了鏡子上的倒影。
林洪緩緩伸出手,接了幾捧水在臉上拍了拍。
十年了。
自從踏入修行之路,他的身體早已超脫凡俗之軀,體內靈氣運行,自動排濁除塵,就算閉關百日,也依舊衣不染塵、肌膚如玉。
“修仙之後,早已不需洗澡。”
他望着鏡中那張輪廓分明的面孔,喃喃自語。
但他還是脫下了那身青布長衫,將自己整個沒入熱水中。
他閉上眼,安靜地泡在熱水裏,任由水汽包裹住筋骨肌膚,沉浸在一種久違的、屬於凡塵的鬆弛與溫熱中。
這一刻,他不是金丹修士,不是被迫下山尋親的孤兒,也不是背負仇謎的修道者。
只是一個走了十年遠路、終於回到“家”中的遊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