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冰依言坐回蒲團。
他沒有去看床上熟睡的妹妹。
只是心念微動,一道微不可察的法力護罩。
已將那張小床籠罩,隔絕了內外一切聲息。
他取出一套精致的茶具。
動作行雲流水,引水,煮沸,燙杯,置茶。
茶葉是他珍藏的“雪頂含光”,有清心凝神之效。
整個過程,他從容不迫。
面對兩位足以翻雲覆雨的大人物,竟無半分拘謹。
那月袍男子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原本淡漠的眼底,終於透出一絲極淡的贊許。
這份心性,在任何宗門。
都足以被列爲核心弟子培養。
很快,清澈碧綠的茶湯被注入白玉茶杯。
氤氳的茶香瞬間溢滿了整個木屋。
張宏冰將兩杯茶,恭敬地推到二人面前。
“請用茶。”
月袍男子端起茶杯,卻並未飲用。
那雙眼眸注視着張宏冰,毫無鋪墊地開口。
他的聲音清冷,又帶着一種天生的貴氣。
“天月說,你妹妹覺醒了神農光明體?”
來了。
張宏冰心中一定,抬眸直視對方,不卑不亢地回答。
“回前輩,正是。”
“很好。”
月袍男子放下茶杯,言簡意賅。
一旁的張天月此時才開口,聲音帶着幾分鄭重。
“宏冰,這位是李冥夕前輩。”
“乃是劍宗的客卿長老,主管宗內農植夫事宜。”
“亦是中央帝都,長生李家之人。”
長生李家!
這四個字,像一道無聲的巨雷,在張宏冰心中炸響。
他雖年幼,卻並非對外界一無所知。
中央帝都李家,那是與皇朝共治天下。
傳承了數十萬年的不朽世家!
其底蘊之深厚,實力之恐怖。
遠非他們一個偏居西州的張家旁支所能想象。
而劍宗,更是青木界戰力第一的殺伐宗門。
此人身兼兩大頂級勢力的背景,其分量,重得駭人。
張宏冰瞬間明白了老祖帶他來的用意。
這是天大的機緣。
也是一場,容不得半點差池的生死談判。
他壓下心頭的震動,神色愈發沉靜。
“宏冰,將你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說給李前輩聽。”
張天月緩緩道。
張宏冰深吸一口氣,整理好思緒,沉聲道。
“李前輩,老祖。錦華雖覺醒神農光明體,卻也因此沾染了莫大的因果。”
他開始講述那個精心編織的故事。
“她體質覺醒之時,曾陷入一場大夢。”
“夢中,她預見自己八歲那年,會殞命於萬緣谷。”
“有一道聲音提示她,唯有覺醒劍體,方可斬斷這道死劫。”
李冥夕靜靜地聽着,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但那雙淡漠的眼眸深處,卻似乎有微光在閃動。
“所以,你們想入劍宗?”他一語道破。
“是。”張宏冰點頭。
“錦華的‘夢’裏,還出現了一些能助她覺醒劍體的神物種子。”
“我們想入劍宗,以農植夫的身份。”
“爲宗門效力,換取宗門的庇護,以及尋找這些種子的機會。”
“哦?”李冥夕似乎來了興趣。
“什麼神物?”
張宏冰一字一頓地報出了幾個名字。
“靈稻,金紅薯,七星草,以及……萬劍竹。”
他只說了四樣。
這是他斟酌再三的結果。
說得太多,容易引人懷疑。
說得太少,又不足以體現價值。
這四樣,足以勾起劍宗的興趣,尤其是最後一樣。
果然,當“萬劍竹”三個字出口時。
李冥夕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他與張天月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異。
七星草,可提純靈根,防止奪舍!
萬劍竹,有機率覺醒劍體!
那可是只存在於上古典籍中的傳說之物!
若能規模化種植……
整個劍宗的實力,都將迎來一次質的飛躍!
“有趣的夢。”李
冥夕的指節,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着,發出極富韻律的聲響。
“一個六歲的女娃,做了一場能預知生死,還能知曉上古神物的夢。”
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卻讓張宏冰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前輩,這或許是神農光明體覺醒時,天地垂青,賜下的一線生機。”
張宏冰不閃不避,將一切都推給了虛無縹緲的“天意”。
李冥夕不置可否。
他沉吟了片刻,終於開口,給出了決斷。
“可以。”
“劍宗,收她,不僅收,還會將她列爲宗門最高序列的‘天級農植夫’進行培養。”
“宗門會庇護她的安全,萬緣谷的死劫,只要她在劍宗之內,誰也動不了她。”
“你所說的種子,劍宗寶庫若有,可爲她尋來。”
“若無,劍宗亦會動用所有力量,在整個青木界爲她搜尋。”
這條件,優厚得超出了張宏冰的想象!
但他沒有被喜悅沖昏頭腦。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他靜靜地等着對方的後半句話。
李冥夕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欣賞。
“但,作爲交換。”
“從她入宗那一日起,她空間內所有產出。”
“包括但不限於靈植,果實,以及未來可能出現的任何東西。”
“都必須由我李家一脈,獨家買斷。”
“價格,好說。但所有權,必須歸我們。”
“你,可願意?”
李冥夕的話,像一枚無聲的釘子。
釘在了這間小小的木屋裏。
獨家買斷。
這四個字。
意味着李家將成爲張錦華背後唯一的巨擘。
也意味着她將成爲李家圈養的,獨一無二的珍禽。
她將得到無與倫比的庇護。
也將失去與其他所有勢力產生交集的可能。
張天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向自己的重孫。
那張俊秀絕倫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答應,是天經地義,是西州張家一步登天的捷徑。
張宏冰沒有立刻回答。
屋內的空氣,因這短暫的沉默而變得粘稠。
他只是靜靜地看着眼前這位月袍男子。
那雙淡漠的眼眸,能洞穿人心最深處的欲望。
終於,他動了。
他緩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惹眼的紅衣。
就在張天月以爲他要躬身拜謝時。
張宏冰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退後一步,雙膝彎曲。
竟對着李冥夕與張天月二人,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
膝蓋與木質地板碰撞的聲音,沉悶而又清晰。
這一跪,不是感激,不是臣服。
而是一種決絕的表態。
張天月瞳孔驟然一縮。
李冥夕敲擊桌面的手指。
也停了下來。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
第一次,真正地有了些許變化。
不是驚訝,而是一種探究。
“前輩,老祖。”
張宏冰低着頭,聲音清越。
沒有絲毫顫抖,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晰。
“您的條件,晚輩……不能替錦華答應。”
此言一出,滿室死寂。
張天月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他……拒絕了?
他竟然拒絕了長生李家的獨家庇護!
“宏冰!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張天月忍不住傳音呵斥,聲音裏帶着壓抑不住的驚怒。
張宏冰卻仿佛沒有聽見,依舊保持着跪姿,背脊挺得筆直。
像一杆寧折不彎的槍。
李冥夕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一股冰冷徹骨的壓力,如同無形的潮水。
從他身上彌漫開來,瞬間籠罩了整個木屋。
木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茶杯中的水面,泛起死寂的漣漪。
張天月臉色一白,在這股氣息下。
他都感覺到了呼吸的滯澀。
而這股壓力的中心,正是跪在地上的張宏冰。
他的臉頰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
蒼白如紙,額角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那身鮮紅的法衣,在此刻襯得他愈發脆弱。
仿佛下一秒就會被這恐怖的氣場壓垮。
但他沒有。
他只是咬緊了牙關,連身形都沒有晃動分毫。
“給我一個理由。”
李冥夕終於開口,聲音依舊清冷。
卻像是夾雜着萬載寒冰。
讓屋內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