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玉簪裙裾上那幾點已然發暗、粘稠如鏽蝕鐵片的血星,無聲印證着宮門外已然冷卻的殺戮。瓊華殿內卻無悲無喜,那浸染了安胎藥苦澀清香的空氣裏,只沉澱着一種砭骨的沉靜。

江挽心倚在榻上,那只包裹着細軟紗布的手輕輕覆在小腹隆起的弧度之上,感受着掌心下那無聲卻日益堅實的生命脈動。紗簾厚重,隔開了外面的天光,卻並未能阻斷那無聲無形的威壓——一種由帝王怒焰與深沉愧疚交織而成的絕對力量,正以整個後宮爲熔爐,轟轟烈烈地淬煉着一條通往權力頂點的路徑。血與鐵,是那階梯最堅實的底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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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風暴遠未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皇帝雷霆手段杖斃三品言官許直方之事,如同在滾油中砸入了巨冰,炸開了前所未有的恐怖死寂,繼而便是海嘯般洶涌的反噬。清流們引爲奇恥,飽學鴻儒痛斥帝王失道,各色彈章如雪片般飛入紫宸宮。

彈劾奏章的內容,卻悄然轉換了矛頭。不再是含沙射影沈氏庶女身份,也不再糾葛沈家那場微末的科場風波。一道道筆鋒凌厲的奏章,所痛陳者,皆是:

“帝王因私廢公,擅動中旨,誅殺言路大臣,此乃亡國之兆!”

“許直方雖有狂狷之失,然罪不至死,陛下受內寵蠱惑,一意孤行,傷朝廷之元氣,寒天下士子之心!”

“妖星熒惑,禍亂宮闈,皇嗣未降,便已生如此血光。陛下,當親賢臣,遠嬖幸,正本清源,以安天下!”

他們將帝王的震怒視爲昏聵,將那場血腥的終結歸咎於“惑於嬖幸”。他們以更激烈、更凜然、更占據道德制高點的姿態,試圖將沈知微——這個腹內尚未降世便已攪動朝綱的“禍水”——釘死在那根恥辱柱上。

然而,他們低估了那日瓊華殿中險些失去骨血的帝心,更低估了那份愧疚在帝王心中煅燒出的冰冷決心。

紫宸宮高踞於重重殿宇之上,此刻卻彌漫着比瓊華殿更甚的低氣壓。巨大的龍案前,堆積如山的彈劾奏章幾乎能掩埋皇帝的膝蓋。沈礪的目光落在一份言辭最爲激烈、署名十數位台諫重臣的聯名奏章上,手指在那“妖星熒惑”四字下緩緩劃過,留下一道深陷的指痕。

他眼底的猩紅早已褪去,沉澱下來的是深海玄冰般的刺骨森寒。這些人……他們以爲用“亡國”、“昏聵”的大帽子壓下來,就能逼他後退半步?就能用所謂的“大義”將他置於天下公議的火焰上炙烤?讓他們眼睜睜看着他們的君王被逼成一個連妻兒都無法護住的懦夫?

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從他薄唇間溢出。

“福祿,”他聲音不高,卻似重錘擊打金石,“禮部上月議的‘京察’,草案何在?”

福祿心頭一凜,如墜冰窟!京察……那可是針對三品以下京官、關乎官帽去留、足以攪動半朝風雲的大事!他幾乎不敢深想,顫抖着捧上一個朱漆描金的厚厚匣子。

沈礪看也未看匣中那耗費吏部衆多時日心力擬就的草案。他的手指點在那攤開的彈劾奏章之上,指尖正落在那幾個跳得最凶、言辭最惡毒的聯名者名字上。

“朕閱京察所報吏治諸多弊情,深感憂慮。國政要津,豈容屍位素餐、公報私仇之輩久踞?”他聲音平靜,字字卻如驚雷,“念在京察未畢,法有所疏,朕不欲過度株連。然,”他微微一頓,指尖在那幾個名字上狠狠一摁,“張珩、劉兆文、魏元輔……此數人,身居清要之職,不思忠君體國,反以虛詞惑衆,結黨營私,攻訐君父,煽動朝野,其心可誅!着即削去一切職銜、功名,褫奪章服,永不錄用。族人子弟,三代之內不得科舉晉身!”

“另外,”他目光漠然地掃過那份聯名奏章最後的幾排名字,“凡聯署於此折上者,皆降一級調外任用,以示薄懲。”

沒有審問,沒有駁辯,只有冰冷的旨意,如天罰驟降!直接釜底抽薪,將他們賴以立足的身份、引以爲傲的清名、以及整個家族數十上百年的政治基業,連根拔起、碾作塵土!

“陛下三思!”王德海驚恐之下幾乎失聲跪倒,“如此雷霆手段,恐……恐物議如沸,傷及陛下聖德啊!”

“物議?”沈礪猛地抬眼,那雙深不見底的帝王之眸裏,終於翻騰起壓抑許久的暴戾漩渦,“朕的聖德,不需要靠容忍一群構陷朕的骨肉、逼迫朕的妻兒、幾令朕痛失愛子的國之蛀蟲來維系!”他聲音陡然拔高,帶着玉石俱焚般的戾氣,“傳旨!誰再多言,便去詔獄裏,與那姓許的‘直臣’作伴,試試朕的‘昏聵’與‘暴虐’!”

旨意傳出,整個朝堂仿佛被投入了冰封的深淵。那些聯名的官員,昨日還在慷慨陳詞、視死如歸,今日便如遭雷殛,面無人色地被內侍剝去官帽袍服,木偶般被驅離宮門。削籍,革功名,三代禁考!這對以科舉起家、視家族榮耀高於一切的文官而言,簡直是比死還要殘酷的刑罰!所有的凜然正氣,所有的“士可殺不可辱”,在真正觸及核心利益、連帶家族前程盡毀之時,都化作了徹骨的恐懼與無言的顫抖。那被掃落塵埃的沉重官帽撞擊金磚之聲,成了此刻最淒厲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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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的動靜,如同浸透了冰水的棉絮,沉沉地壓下來。各宮的消息往來,陡然沉寂了許多。瓊華殿仿佛成了禁區,卻又被無形的帝王威勢籠罩得異常安全。

江挽心的膳食被小心調換着,據說陛下親自過問了食譜,增刪滋補之物;御藥房的供藥單上原本尋常的幾位妃嬪份例,不動聲色地被更名貴的藥材替代——理由是瓊華殿昭儀娘娘安胎所需,餘藥溢出“恩賞”後宮,實則宮中有眼睛的都明白,那是帝王在不動聲色地用份例的增減衡量着忠誠與疏離。

關雎宮西側那片臨水的空地,幾株虯枝盤曲、姿態蒼古的老梅樹正被內務府最老道的花匠指揮着小心移栽入穴。泥土的腥氣與梅花清冽的冷香交織着彌漫開。江挽心被簇擁着裹在厚重的白狐裘裏,由宮女攙扶着,遠遠看着這一切。雪後初霽的陽光灑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她蒼白的面容在毛茸茸的領邊顯得愈發纖弱,受傷的右手被玉溪小心地用軟綢系住,安穩地放在暖籠上。陽光在她身上投下淡淡的光暈,如同一個精心雕琢的琉璃人偶。她靜靜地望着,眼神安靜,無悲無喜,唯有那份刻骨的蒼白,成爲此刻無聲勝有聲的最淒愴控訴。

遠遠的宮道上,幾個身份敏感的妃嬪,或許是被那新栽的梅樹引動好奇,亦或是想探聽點什麼風聲,結伴而行。行至半道,她們的目光撞見了那水岸邊裹着狐裘、形銷骨立的身影,以及那雙纏裹着顯眼紗布的手。江挽心仿佛感應到了什麼,循着目光微微側首望來。

一瞬間,那幾個身着華服、佩戴珠翠的身影,如同被無形的針狠狠刺中,齊齊頓住了腳步!她們臉上的表情在瞬間凍結,繼而化爲難以掩飾的倉惶與驚懼!新入宮的年輕貴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

江挽心並未言語,也並未做出任何含怨或指控的姿態,只是那樣靜靜地看着她們。眼底一片澄澈平靜,似乎什麼都沒蘊含,又似乎蘊含了太多太多冰冷沉重的、無法言說也無法承受的東西——那水岸邊孑然的身影,那白裘中的憔悴脆弱,那包扎刺眼的手……無一處不是活生生的證據,在無聲地昭示着:任何針對她或她腹中骨血的“非議”,都將招致那位陛下不惜玉石俱焚的滔天怒火!連根拔起,不留餘地!

那一霎的對視,如同最冷的寒風刮過心頭。年輕的貴人猛地低下頭,臉色慘白。爲首的賢妃臉色僵了僵,勉強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意,遙遙向着水岸方向微微屈膝福了一福,便再不敢多看一眼,幾乎是逃也似地,拉着同伴匆匆調轉方向,沿着原路疾步退走了。仿佛再多停留一刻,她們身上沾染的、可能來自家族或派系的、那點微末的議論氣息,就會引來那高坐雲端、冰冷注視的帝王目光。

江挽心緩緩收回視線,目光再次落回那些被小心栽下的梅樹上。冬陽透過嶙峋的枝幹,在她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她微微垂下眼瞼,密長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也恰好遮住了眸底深處那一掠而過的、冰冷而堅韌的光。

陛下親筆御批的“恪守本分,靜待皇嗣降誕”幾字,已如同鐫刻在每一級宮牆之上的鐵律。此刻,這無聲的對峙裏,昭示着另一種更深層、也更凜然的鐵律——妄議她沈知微與其腹中皇嗣者,便是妄議聖意!便是自絕於君王之前!

瓊華殿通往皇後寶座的天梯,已在九幽雷霆與萬鈞血淚的交織之下,悄然初具雛形。每一步台階,都由帝王那焚心蝕骨的愧疚和他對血脈延續不容置疑的絕對意志澆鑄而成,堅硬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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