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內,燈火通明。粗大的牛油蠟燭燃燒着,將懸掛在中央的巨大北疆輿圖映照得纖毫畢現。代表匈奴王庭的金色狼頭旗幟,如同貪婪的獠牙,死死咬在雁鳴關以北不足百裏的位置。代表諸侯聯軍的各色小旗,如同毒蛇,從南、西兩個方向,陰冷地纏繞上來,將代表着北軍和雁鳴關的黑色玄鳥旗團團圍困。
空氣凝重得如同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十幾位身披甲胄、氣息彪悍的將領肅立帳中,個個臉色鐵青,眉頭緊鎖。壓抑的沉默裏,彌漫着濃重的血腥氣、汗味,還有一種幾乎要爆裂開來的焦躁和絕望。
周岩站在輿圖前,指着代表雁鳴關的黑色標記,聲音嘶啞沉重,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硬擠出來的石塊:“……雁鳴關守將趙魁,血戰三日,身中七箭!關城…關城多處坍塌!滾木礌石耗盡!箭矢不足三成!匈奴左賢王親自督戰,攻勢如潮!趙將軍最後一道軍報只有八個字——”他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吼了出來,“‘人在關在,關破人亡’!”
帳內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和牙齒咬合的咯咯聲。雁鳴關,北疆門戶!一旦失守,匈奴鐵騎將再無阻擋,長驅直入!
“南邊呢?!定遠侯的聯軍到哪了?!”一個絡腮胡將領紅着眼睛吼道,拳頭砸在旁邊的木柱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前鋒已過黑石峽!距我北山大營不足三百裏!”周岩的聲音帶着刻骨的恨意,“打着‘清君側、討不臣’的旗號!斥候回報,聯軍主力不下五萬!裝備精良!攜帶大量攻城器械!”
“西邊!西邊那幫雜碎呢?”另一個將領急問。
“西涼王世子親率三萬鐵騎,已突破蒼狼口!正在猛攻落鷹堡!落鷹堡守軍不足五千,危在旦夕!一旦落鷹堡失守,西涼鐵騎便可與定遠侯聯軍合流,直插我大營腹背!”周岩的手指重重戳在落鷹堡的位置,仿佛要將地圖戳穿。
三面合圍!雁鳴關岌岌可危!南北兩路大軍步步緊逼!北山大營,已成孤島!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的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帥帳!將領們呼吸粗重,眼中布滿血絲,有人焦躁地踱步,有人死死攥着刀柄,骨節發白。絕望的氣息如同瘟疫般蔓延。
“侯爺!下令吧!末將願率本部兵馬馳援雁鳴關!”
“侯爺!末將請命!去落鷹堡!就算死,也要啃下西涼世子一塊肉來!”
“侯爺!糧草!軍械!尤其是箭矢!庫房裏都快空了!拿什麼守?拿什麼打?!”
最後一句質問,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心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輿圖前那個沉默如山的身影上。
楚宴背對着衆人,站在巨大的輿圖前。玄青色的勁裝包裹着他挺拔的身軀,在燭光下投下長長的、沉重的陰影。他負手而立,一動不動,仿佛一尊冰冷的石雕。只有離得最近的周岩能看到,侯爺負在身後的雙手,指節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幾道慘白的印痕,微微顫抖着。他在極力壓制着什麼。
“侯爺…”周岩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知道,侯爺身上的傷,遠比表面看到的更重。雁鳴關外的血戰,侯爺爲了救出被圍困的趙魁殘部,親自率精銳沖陣,硬撼匈奴左賢王本部!雖然成功撕開缺口救回部分兄弟,但侯爺也硬生生受了左賢王勢大力沉的一記狼牙棒!內腑震蕩,經脈受損!
軍醫私下告訴周岩,侯爺能站着回來已是奇跡,必須靜養!可眼下這局勢…
就在這時,帥帳厚重的簾子被掀開一道縫隙。冬梅蒼白的小臉探了進來,帶着巨大的惶恐和焦急,聲音細若蚊呐,卻清晰地刺破了帳內的死寂:“周…周將軍…夫人…夫人她…”
周岩心頭猛地一跳!這個時候?!
楚宴的身體似乎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他終於緩緩轉過身。
燭光映照下,他的臉色是一種失血過多的蒼白,嘴唇緊抿,不見一絲血色。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銳利、冰冷、帶着一種壓垮一切的沉重威壓,緩緩掃過帳中每一個將領的臉。那目光所及之處,焦躁的將領們如同被冰水澆頭,瞬間噤聲,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
“慌什麼?”楚宴的聲音響起,低沉、沙啞,卻帶着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悶雷滾過帳頂,“天塌不下來!”
短短五個字,卻像定海神針,瞬間穩住了即將崩潰的軍心!將領們眼中的絕望被一種近乎本能的服從和依賴取代。
“周岩!”楚宴的目光鎖定心腹愛將。
“末將在!”
“傳令!”
楚宴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帶着一種掌控全局的冰冷節奏:
“一、飛鷹傳書雁鳴關趙魁:援軍已在途中!給本侯釘死在關上!再守三日!守不住,提頭來見!”
“二、着王猛,即刻點齊五千輕騎,一人雙馬!攜帶所有庫存肉幹、毛毯!繞行鬼見愁小道,星夜馳援落鷹堡!告訴守將李振,援兵和物資已至!守不住,本侯誅他九族!”
“三、命劉鐵山,率本部三千重甲步卒,攜帶新到的…精鐵部件,”楚宴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帥帳旁那個臨時隔間的方向,“即刻加固大營外圍防線!深挖壕溝,加築拒馬!多備滾木礌石!大營,是本侯最後的底線!不容有失!”
“四、着軍需官,清點所有存糧、箭矢、傷藥!按人頭重新分配!告訴弟兄們,援糧…已在路上!”說到“援糧”二字時,楚宴的語調有一絲極其微妙的停頓,目光再次掠過隔間方向。
一條條指令清晰明確,冷酷而高效,瞬間將混亂的局勢切割成可執行的任務。將領們眼中重新燃起戰意,抱拳領命:“末將遵命!”
“都下去準備!”楚宴大手一揮,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
將領們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帶着新的命令和一絲渺茫的希望,魚貫而出。沉重的腳步聲迅速遠去。
帥帳內,只剩下楚宴和周岩。
當最後一名將領的身影消失在簾外,楚宴挺拔如鬆的身軀猛地一晃!一直壓抑在喉間的腥甜再也控制不住,“噗”地一聲,一口暗紅的淤血噴濺在冰冷的地面上!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