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蘇芷香穩住心神左右打量一番，確認沒有可疑人物跟蹤自己，邁着小碎步靠近商陸，剛要開口，卻見他身後沖出一道鬼魅似的黑影。
商陸揚手制止獵風靠近，蘇芷香氣鼓鼓地瞪獵風一眼，那張誰都欠他半吊錢的討債臉，看着就不吉利。
蘇芷香坐回原位，商陸走過去坐到她對面，近看她累得臉色發白，鬢邊汗溼的細軟碎發貼在臉頰上，隨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顫抖。
這副纖弱如柳的模樣看上去很無辜，卻敢堂而皇之當衆行騙，這女子裝可憐心眼多，與柔弱是毫不沾邊的。
她就是個財迷心竅的小騙子。
“有發現了？”商陸漠然開口，仔細留意她的細微反應。
蘇芷香馬不停蹄跑斷腿，她口渴得要命：“稍等，我先喝壺茶。”
商陸看她那張臉被太陽曬的，像是染上層層霞光，明亮的眼眸雖有一絲緊張，卻透出旺盛頑強的生命力。
蘇芷香也不招呼他，拎起茶壺猛灌幾口總算舒坦了些，看那穿金戴銀的克星，腦子都靈光了。
她將這半天的經歷全盤托出，自動忽略了那段荒唐婚事，免得被他誤會自己報私仇。
蘇芷香看他沉思不語，有些着急：“我這次給你當眼線，差點就豁出小命了。我說陸捕頭，你就行行好，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商陸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捕頭？她爲何會有這種錯覺？但他好像也沒必要刻意解釋。
蘇芷香察覺到自己失言，環視周遭確認沒人留意他們，慌忙低聲道歉：“我不是故意暴露你的身份，不小心說漏嘴了嘛，再說這裏也沒旁人聽到，不影響你日後查案。”
商陸揚手扶額，陷入沉默。
蘇芷香看他嘴角似乎抽了一下，取出藏在袖籠裏的那瓶假藥，飛快地塞進他手裏。
“假藥販子喪心病狂，這瓶益心丸我沒聞出半點藥味，這不是謀財害命麼！”
商陸攥緊手裏的藥瓶，看那瓶身的字跡比較工整，的確不是她能寫出來的。不過，她說的話有幾分真假，一時難以分辨。
蘇芷香抬手抹去嘴角的茶水漬，湊到他面前輕聲道：“雖說這家夥比陰溝裏的耗子還狡猾，不過我能把他約出來見面交易，到時候你冒充買家，當場抓個人贓並獲。”
商陸平靜地看着她，良久才開口：“耳聽爲虛，眼見爲實，畢竟，你說的話很難讓人相信。”
“那你還逼我去打探消息？”蘇芷香氣惱地別過臉，果然是個愣頭青，就不該指望他。
蘇芷香猛地推開手邊的茶壺，放下銅板起身就走，商陸大步上前堵住她的去路。
他逆光站在她面前，俊美的臉龐隱在霞光下，他眼睛的輪廓看不分明，銳利的眼神卻讓人如芒在背。
“雁過留痕，誰也逃不掉，你敢賭嗎？”他低沉的聲音像是警告。
雖說心裏憋着氣，蘇芷香猶豫片刻，還是毅然地點了頭。
柏州近郊的花澗崖風景優美，歷來是百姓遊玩的好去處。
山澗流淌的泉水匯入崖下溪流，氤氳水汽滋潤着花木生長，每到盛夏，漫山遍野的木荷花芬芳四溢，消暑怡神令人神往。
那處斷崖不算陡峭險峻，山路平緩便於出行，慕名而來的遊客多乘馬車而來。
疊泉旁的浣花亭裏，有位翩翩公子悠然飲茶，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忍不住瞧一眼，看那平日難得見到的俊顏，羞紅着臉竊竊私語。
人群中走來一位身姿輕盈的姑娘，她不顧衆人訝異的目光，徑自步入亭子坐下來。
蘇芷香端起茶杯仰頭喝光，目不斜視地遠眺斷崖：“如果假藥案順利告破，衙門將怎麼處置劉老二？”
商陸揚起的手滯在半空，他想說，那杯茶是他剛喝過的。
“既然道德無法喚醒良知，唯有恐懼才能扼殺貪婪。”商陸佯作無事發生，留意到她手腕微抖着放下茶杯。
“你的意思是......”蘇芷香心驚膽戰地看着他，揚手做個抹脖子的動作，“殺頭？”
商陸抿唇不語，在惠民堂的推波助瀾下，假藥案已經驚動江南巡撫，親自發函勒令特案查辦。柏州知府礙於巨大壓力，勢必要抓典型立威嚴，假藥販子一旦落網，輕則流放，重則斬立決。
蘇芷香意識到大事不妙，垂下眼睫遮住眸子裏的憂慮，語氣黯然。
“像我這樣做仿藥的，也要重判麼？你說過的，我有機會將功抵過。”
清風穿過山林，雪白的木荷花飄搖紛飛，幾片花瓣落在她墨染青絲上，白淨小臉看上去有幾分脆弱，泛紅的眼眶惹人疼惜。
君子憐香惜玉，美人楚楚可憐，但商陸自認不是君子，眼前這姑娘也絕非善茬。
商陸側過頭不看她：“沒有律法的約束，這世道早就亂套了。放心，你賣的藥若是沒有傷及無辜，小懲大誡即可。”
商陸輕搖折扇，扇面上流光溢彩，引得蘇芷香多看了幾眼。
以往每次見他，她都如驚弓之鳥，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或是憑空消失，從沒仔細看過他手裏的扇子。
這扇柄系着如意玉石編流蘇，每一根扇骨都是黃玉打磨而成，金色絹布扇面鑲嵌銀粉，題詞曰“木賊命歸陰，紅花佩上身”。
蘇芷香學做藥的時候認過字，除了坊間禁售的小話本，確實沒讀過什麼書。她自然不曉得這首詩取自《功臣》，描寫的是廣受百姓愛戴的沙場英雄。
以木賊和紅花這兩味藥作詩，只能讓她聯想到，若將假藥販子視爲賊，等他們喪命後，立功之人就能封官進爵。
小懲大誡？不過是個笑話，居心叵測的克星根本沒打算放過她！
罷了，反正她的計劃，原本就沒有他。
“今日我爲你立一件大功，不求抵過，恩怨盡消，足矣。”蘇芷香拋下這句話，福身告辭，神色從容地走向花叢掩映的斷崖。
候在亭外的年輕男子看向商陸，見他點頭應允，緊隨蘇芷香而去。
商陸望着蘇芷香的背影，暗自琢磨她那句話，像是意有所指，又像是以退爲進。不過，那女子裝可憐也不是頭一回了，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