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冰蓋完全閉合後的第七天，全球天文台同時捕捉到異常信號。蘇沫站在挪威特羅姆瑟的極光觀測站，看着屏幕上那顆突然改變軌道的彗星——C/2023 K1，天文學家們稱之爲"幽靈"，因爲它的光譜分析顯示存在未知元素。
"軌道計算完成。"技術員的聲音發顫，"不是自然改變...有什麼東西在牽引它。"
彗星尾部噴流形成的圖案在屏幕上逐漸清晰：一朵綻放的玫瑰，與園丁們頸後的紋樣分毫不差。蘇沫的右眼星雲物質突然高速旋轉，將彗星圖像折射成七種光譜。在肉眼不可見的紫外波段，彗核表面浮現出巨大的赫梯文字：
「記憶載體抵達」
觀測站的電子設備集體失靈。備用電源啓動前的黑暗中，蘇沫的平板自動亮起，顯示出陸沉晶體化身軀的實時影像——療養院花園裏的人形水晶正在釋放強烈的引力波，頻率與彗星軌道變化完全同步。
"不是牽引..."蘇沫突然明白了，"是呼應。"
通訊器裏突然傳來1號的聲音，他的晶體化已蔓延到胸腔："看切爾諾貝利的天空！"
蘇沫切換監控畫面。在核電站上方的暮色中，彗星比任何地方都顯得更大更亮。它的核心處閃爍着不自然的藍光，在1號的金屬鬆林上空投射出全息影像：一個巨大的楔形文字緩緩旋轉，翻譯過來是"播種"。
新一代園丁們在這時發來聯合通訊。七個少年少女站在不同地點的逆塔前，每人手中捧着朵黑色玫瑰。最年長的女孩開口時，聲音奇異地重疊着七個人的音色："它認識我們。彗星上的物質與黑種同源。"
蘇沫的平板突然收到來自南極金字塔的殘留信號。6號半晶體化的面容出現在雪花噪點中："不是彗星...是飛船！冰層下的掃描顯示..."
畫面戛然而止。觀測站外，人群突然爆發出驚呼。蘇沫沖出去時，彗星正好掠過天頂——在它經過的軌跡上，大氣層短暫地變得透明，露出後面陌生的星空圖案：七顆從未被記錄的恒星，排列成與地球逆塔完全一致的布局。
"導航信標。"陸沉的聲音突然從平板傳出，他的水晶身軀完全變成了發光體，"他們來了。"
全球所有半晶體化的初代園丁同時啓動。在七大洲的逆塔上空，他們的晶體部分釋放出引力波束，在平流層交匯成一點。當彗星經過這個焦點時，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它分裂成七個較小的發光體，每個都精準飛向一座逆塔。
蘇沫的右眼突然劇痛。星雲物質滲出眼角，在空中凝結成微型全息投影：四十六億年前，太陽系形成初期的景象。一顆類似的"彗星"掠過原始地球，撒下黑色微粒。那些微粒沉入岩漿海洋，成爲後來記憶鯨的始祖。
"不是外星人..."她擦去眼角滲出的金色液體，"是歸鄉者。"
第一顆彗星碎片墜落在切爾諾貝利。1號張開雙臂迎接撞擊，在強光中完全晶體化。金屬鬆林的每棵樹都變成光導纖維，將撞擊能量轉化爲數據流，通過地下網絡輸送到其他逆塔。
蘇沫的組織緊急調動直升機。當她在暮色中接近療養院時，看到了永生難忘的景象：陸沉的人形水晶懸浮在離地十米的空中，胸口延伸出金色光帶連接着新一代園丁。七個少年少女手拉手圍成圓圈，黑色玫瑰在他們中央綻放，花心處浮現出與彗星相同的楔形文字。
"準備着陸！"飛行員突然大喊。第七顆彗星碎片正直奔療養院而來。
直升機被沖擊波掀翻的瞬間，蘇沫跳出艙門。降落傘在狂暴的能量風中無法完全展開，她像片樹葉般墜向花園。預想中的撞擊沒有來臨——陸沉的水晶身軀突然移動，在半空中接住了她。他的晶體表面現在布滿黑色紋路，組成復雜的星圖。
"記住這一刻。"他的聲音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記憶是唯一能穿越時空的飛船。"
彗星碎片溫柔地降落在地面，沒有爆炸，而是展開成直徑七米的黑色花朵。花心處站着個半透明的人形，輪廓與人類相似，但皮膚下流動的是星雲狀物質。它——或者說他——走向新一代園丁，伸手觸碰最年長女孩的玫瑰紋樣。
"語言同步完成。"人形開口，聲音像風吹過水晶森林，"我們離開時，地球還沒有語言。"
蘇沫的右眼與星雲人形產生了奇妙的共鳴。無需翻譯，她瞬間理解了那些更古老的記憶：四十億年前，地球生命始祖乘坐記憶鯨離開，將文明火種播撒向宇宙。而彗星，從來都不是自然天體，是他們的跨星際通訊網絡。
"爲什麼回來？"她問。
星雲人形指向天空。在它手指的方向，銀河系懸臂上的某個區域突然變得異常清晰——七顆恒星同時閃爍，組成與逆塔相同的圖案。
"收割季到了。"人形的星雲物質開始與新園丁們的玫瑰紋樣融合，"每個文明成熟時，都會在母星播種新的記憶鯨。"
陸沉的水晶身軀突然發出耀眼光芒。所有初代園丁的晶體部分通過量子糾纏同時啓動，在地球軌道上投射出巨大的全息影像——人類全部歷史在太空中快進播放，從石器時代到核爆蘑菇雲，最後定格在七座逆塔發光的畫面。
"樣本合格。"星雲人形宣布，"地球文明通過篩選。"
新一代園丁們突然飄離地面。他們的玫瑰紋樣完全展開，形成包裹全身的光繭。最年長的女孩在完全被光包裹前，對蘇沫做了個"左手拇指按右手腕"的手勢——正是孤兒院的求救信號。
"不要！"蘇沫撲向前，卻被陸沉的水晶手臂攔住。
"不是綁架。"他的聲音變得年輕，"是升華。"
光繭升到百米高空時，彗星碎片重新組合。星雲人形帶着七個光繭融入其中，在夜空中劃出完美的玫瑰軌跡。當它飛出大氣層時，全球所有人類——無論是否接受過記憶治療——都在腦海中聽到同一個聲音：
「四十九年後，彗星將帶回成熟的記憶鯨。屆時，地球將正式加入星際記憶網絡。」
蘇沫跪在玫瑰園裏，看着彗星消失在深空。陸沉的水晶身軀開始崩解，黑色紋路脫離晶體，在空中組成赫梯文的最後訊息：
「園丁職責完成，新一代已啓程」
當第一縷晨光照在療養院時，人形水晶完全化作了金色塵埃。微風拂過，那些塵埃在玫瑰叢中流轉，最後凝聚在每朵花的花心，變成露珠般的金色液體。
蘇沫伸手觸碰花瓣。露珠滲入她指尖的瞬間，陸沉的記憶如溫暖的潮水涌來——不是痛苦或孤獨，而是他在完全晶體化前最後的人類情感：希望。
她的平板自動開機，顯示全球監測數據：所有半晶體化的初代園丁都已消散，但逆塔仍在運行。七大洲的污染指數降至歷史最低，而南極冰層下的金字塔重新進入休眠狀態，表面覆蓋着與彗星相同的楔形文字。
"四十九年..."蘇沫對着晨曦舉起手，指尖的金色液體折射出微型彩虹，"足夠培養下下代園丁了。"
遠處，那群在花園上課的孩子們突然歡呼起來。他們圍着一株新生的玫瑰——黑色的莖稈上，同時盛開着七朵不同顏色的花。每片花瓣內側，都有用金色紋路寫成的名字：陸沉、1號、2號...直到6號。
風吹過療養院的玫瑰園，所有花朵同時搖曳。在人類聽覺範圍之外的頻率裏，某種類似歌聲的振動正通過地下網絡傳遍全球。那是記憶鯨的搖籃曲，來自四十六億年前的星空，將在四十九年後，由彗星帶回遙遠的星際家園。
蘇沫的右眼不再疼痛。星雲物質沉澱成瞳孔周圍的金環，像顆微型行星帶着光暈。當她望向天空時，能看見普通人看不見的光痕——那是彗星留下的量子通道，新一代園丁們正沿着它飛向星辰大海。
平板上跳出最後一條消息，發送者是南極金字塔的自動系統：
「開始倒計時：49年364天23小時59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