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引子:

幽雲十六州的痛切,如同寒冬裏刺骨的北風,吹散了後唐帝國最後一縷殘陽。洛陽的御座上換成了“兒皇帝”石敬瑭,國號“後晉”。然而,山河的崩裂不會止步於更迭一個王朝的名號。權力的絞盤重新轉動,新的分贓盛宴開場,有人攀附而上,有人跌落塵埃。少年趙匡胤一家,就在這波詭雲譎的漩渦邊緣,被時代的浪潮狠狠拍向了現實冰冷的礁石。

石敬瑭坐了江山,封賞自然緊鑼密鼓地進行。那些關鍵時候“棄暗投明”、大開城門(比如河陽渡口)的將領們,加官進爵,好不風光。跟着石大帥打江山的“從龍元勳”,更是占據了朝廷要津。一時間,後晉朝廷裏塞滿了喜氣洋洋的臉。

但也有一群人,他們的臉色是灰敗的,腳步是沉重的。

趙弘殷,就是其中之一。

這位在後唐時期兢兢業業的禁軍中級將領(飛捷指揮使),此刻正呆坐在家中,望着桌上一紙輕飄飄的調令——潞州(今山西長治)義旗軍指揮。

潞州,雖也是上黨重地,但和洛陽皇城宿衛的職位相比,那就是天壤之別!名義上是平調甚至略升(指揮是中級軍官,比之前的職銜略高),實質是發配邊疆!

爲什麼會這樣?

沒有公開的罪名。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姓趙!他是後唐皇帝李從珂提拔起來的軍官!在石敬瑭眼裏,在那些急於討好新主的後晉新貴眼裏,這就是一個危險的標籤!一個需要“觀察”的對象!

至於你趙弘殷是否有真本事?是否在圍城時恪盡職守?是否曾因軍功受過嘉獎?沒人在意。新的牌桌,只講站隊,不講能力。站錯了隊,就是原罪。

妻子杜氏(即後來的昭憲杜太後)默默爲丈夫換上便服,將冰涼的茶遞到他手中。她出身大家,明白這世態炎涼。

“弘殷,調出京城……也好。” 杜氏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洛陽城如今……烏煙瘴氣。”

趙弘殷猛地抬頭,眼底布滿血絲:“好?好在哪裏!我趙弘殷雖無功名顯赫,但也算一身本領!守皇城時未曾懈怠!如今就因爲是舊人,便被排擠出核心,扔到這荒僻軍鎮去!這是什麼道理?!” 他狠狠一拳砸在案幾上,茶杯晃了晃。

“爹!”一直在角落練習書法的趙匡胤忍不住出聲。他親眼看着這些天父親在家中悶頭喝悶酒,看着母親小心翼翼地寬慰,看着曾經絡繹不絕的“朋友”如今門可羅雀。“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潞州也不是荒山野嶺!爹的本事,到哪裏都能立住腳!”

兒子的話,讓趙弘殷心中稍稍一暖,但還是長長嘆了口氣:“匡胤,你還小,不懂。這不僅關乎職位,更關乎信任!沒了那份信任,縱有通天本事,也難施展!在朝中無根,就如浮萍……” 他望向南方潞州的方向,眼神復雜,“這後晉的朝廷……人心隔肚皮啊!”

更糟的事情還在後頭。

調令下達,按規矩,新官上任有段不短的假期用於安頓家小、準備行裝,同時朝廷也會預支一筆“官俸路費”。

可趙家等啊等,眼看出發的日子快到了,那筆該發的錢卻杳無音信!派人去催問,兵部的書吏斜睨着眼,慢悠悠翻着冊子,陰陽怪氣地說:“哦?趙指揮啊?您別急嘛!現在是新朝,百廢待興,開銷大着呢!前線將士們的糧餉要緊,您的安家費嘛……再等等,再等等,等上頭有了就撥下來!”

這分明就是刁難!拖着不給!

杜氏愁眉不展。洛陽米貴,積蓄不多,眼看要搬家遠行,這錢要是卡着不給,盤纏都成問題!那點可憐的俸祿要養家糊口,平日已是勉強支撐,現在還要支撐長途搬遷!

“我去找他們!” 十五歲的趙匡胤血氣上涌,抄起平日練習的那根結實渾鐵棍就要沖出門。少年人最受不得這種窩囊氣!

“站住!” 趙弘殷厲聲喝住他,眼神疲憊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你給我回來!找誰?那些吏員是聽你講理的嗎?你去動粗?那是給人口實!是自尋死路!”

“可爹!他們欺負人!” 趙匡胤梗着脖子,臉漲得通紅。

“那就受着!” 趙弘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絲蒼涼,“這世道,無權無勢,就得受氣!這就是現實!意氣用事,只會招來更大的災禍!” 他看着兒子憤怒又倔強的臉,放緩了聲音:“匡胤,記住,匹夫之勇,解決不了這種算計。要忍!去潞州,未必不是一條出路。錢的事……我會想辦法。”

辦法?能有什麼辦法?趙弘殷最終只能找相熟的同僚拆借,臉面算是丟光了。

在一個陰沉的早晨,一家人在寒風中登上了簡陋的馬車。趙家的行裝很少,幾個包裹,一輛老馬拉的板車,僅此而已。曾經同僚的送別?自然是沒有的。只有幾個真正的舊識,遠遠地在街角默默抱拳,算是無聲的支持。

趙弘殷深深望了一眼曾經守衛過的皇城宮闕,那裏現在懸掛着刺眼的“晉”字旌旗。他咬了咬牙,猛地一甩鞭子:“走!”

馬蹄噠噠,車輪轆轆。洛陽城在他們身後漸漸縮小,像一個繁華又冰冷的牢籠。少年趙匡胤抱着那根渾鐵棍坐在車轅上,回頭看着越來越遠的城池,一股冰冷的屈辱感和對這個“世道”的質疑,如同毒草般在他心中滋生、蔓延。他第一次深刻體會到,亂世之中,僅僅靠自己的一身勇武,是多麼單薄!

潞州城地處太行山間,雖然也是中原腹地的軍事重鎮,但遠不能與洛陽相比。這裏的“義旗軍”,更是地方駐軍中不太受重視的二線部隊。

趙弘殷報到後的日子可想而知。

頂頭上司是一位靠攀附後晉宰相桑維翰親戚得位的新貴軍官,本事不大,架子不小。他對這個洛陽“貶”來的舊將心存芥蒂和猜忌,處處刁難。最常用的一招就是——克扣!

克扣糧餉!克扣器械!克扣馬料!

一支軍隊最重要的命脈,就攥在這樣的小人手中!

士兵們怨聲載道。大冬天,發下的糧食不僅短斤少兩,還摻雜着大量沙礫黴物。應季的冬衣遲遲不到,士兵凍得直跺腳。軍械庫裏拿到的長矛槍頭都鏽跡斑斑,弓弦鬆垮。就連戰馬的草料,也摻雜着大量粗糙難以消化的秸稈。

趙弘殷氣得幾欲吐血!他去找那個上司理論。

對方端坐帳中,捧着暖爐,眼皮都懶得抬一下:“趙指揮啊,莫要心急嘛!國庫空虛,供應艱難!你以爲我這個位置好坐?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大家都是一樣艱難,克服克服!要體諒朝廷難處嘛!” 那油滑的腔調,和他背後暖爐裏紅豔豔的炭火一樣刺眼。

“克服?我手下兵士連飯都吃不飽,拿着鏽矛破弓,怎麼上陣殺敵?若遇流寇襲擾,如何保護一方百姓?!” 趙弘殷強壓怒火質問。

“哎呀!” 上司故作驚訝地放下茶盞,“趙指揮忠心可嘉!不過……真有流寇來了,我們潞州城高池深,怕什麼?再說了,將士們不是還有趙指揮您帶領嘛!聽說您在洛陽可是有名的猛將!些許艱難,正好磨練意志!” 他站起身,踱到趙弘殷面前,皮笑肉不笑地低聲道:“老趙啊,你也知道新朝氣象新……有些事,不要太較真。該忍就忍忍,日子……長着呢!”

趙弘殷看着那張油滑無恥的臉,恨不能一拳搗過去!但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他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大步走出營帳。憤怒在胸膛裏燃燒,卻無路發泄!他深知,如果在這裏動手打了上司,後果就是全家遭殃!

軍營中的怨氣如同幹柴,一點就着。

很快,一場針對趙弘殷的沖突爆發了。

幾個餓得眼冒金星、受夠了欺壓的悍兵,沒有把矛頭指向那個克扣貪腐的上司(他們不敢),反而遷怒於趙弘殷這個“沒本事、護不住部曲”的指揮使!領頭一個叫張蠻牛的軍漢,帶着七八個人,罵罵咧咧地闖進趙弘殷辦公的營房。

“姓趙的!你算什麼鳥指揮使!連弟兄們的飽飯都混不上!你就是個窩囊廢!” 張蠻牛身高體壯,指着趙弘殷的鼻子大罵。

“就是!跟着你這樣的頭兒,倒了八輩子血黴!”

“有本事你去跟督軍大人(指趙弘殷的上司)要糧餉啊!在這裏裝死算什麼?”

污言穢語不絕於耳。

趙弘殷臉色鐵青,額上青筋跳動。

就在他怒不可遏要爆發之時,一個身影猛地沖了過來,擋在了他和那群鬧事士兵中間!

是趙匡胤!

他正巧來給父親送些家裏烙的幹餅(軍糧不夠,家裏也勒緊褲腰帶)。看到有人指着父親鼻子辱罵,少年熱血“噌”地一下沖上頭頂!

“住口!” 趙匡胤聲如炸雷,指着張蠻牛吼道:“誰敢辱我父親?!糧餉短缺,乃小人作祟!非我父之過!爾等不明事理,不去找那貪賄克扣的正主討說法,反來此處狺狺狂吠,算得什麼好漢!有本事沖我來!”

“嘿!小子毛都沒長齊,敢在這裏充大個兒?” 張蠻牛沒想到半路殺出個小崽子,獰笑着逼上前,“想替你爹出頭?老子今天就先教訓教訓你!”

話未落音,張蠻牛鉢盂大的拳頭已經帶着風聲砸向趙匡胤面門!這一下要是打實了,普通人絕對會暈死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

趙匡胤眼中寒光一閃!他從小在軍營摸爬滾打,反應快得驚人!只見他不退反進,身體如遊魚般貼着地面猛地一矮一旋,不僅讓過了張蠻牛的重拳,更閃到了對方側面!左手如鐵鉗般抓住張蠻牛砸空的手腕,借着對方前沖的勢道狠狠一帶,同時右腳閃電般踢向對方小腿脛骨!

“噗通!”

一聲悶響!人高馬大的張蠻牛,竟被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以一個幹淨利落的“絆摔”招式,重重地砸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

那幾個跟班都傻眼了!他們知道張蠻牛的力氣有多大!

趙匡胤卻並未停手!他一步上前,趁張蠻牛未起身,手中渾鐵棍帶着風雷之聲猛地向下一杵!沒有砸人,而是狠狠戳在張蠻牛腦袋旁邊不到三寸的地面上!

“咚!” 一聲悶響,堅實的夯土地面被生生砸出一個淺坑!碎石飛濺!

趙匡胤單手持棍,傲立場中,環視着那幾個呆若木雞的鬧事士兵,聲音冷得像冰:“還有誰不服?”

營房內外,一片死寂。

那根嗡嗡作響的鐵棍,那地面上驚心動魄的淺坑,還有趙匡胤眼中那股擇人而噬的狠厲光芒,震懾住了所有人。

張蠻牛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捂着摔疼的腰胯,看着那坑,又驚又懼地看着趙匡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滾!” 趙匡胤一聲低吼。

鬧事士兵如蒙大赦,拉起張蠻牛灰溜溜跑了。

趙弘殷看着兒子挺直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是欣慰,兒子長大了,武藝膽氣過人,已經能獨當一面甚至保護父親了!但也有一絲苦澀。這種武力懾服下屬的方式,太過直接粗暴,在軍中並非長久之計,也可能惹來新的麻煩。更重要的是,兒子眼中的倔強和那份對這個世道的質疑與冰冷,讓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這一摔一杵,雖暫時震住了營中挑刺的兵痞,但也傳到了那個貪心上司的耳朵裏。

“哦?趙弘殷的兒子?才十七八歲?有這般身手?” 上司摸着下巴,眼神閃爍不定,“倒是個……可用之才?” 他心裏飛快盤算着:這小子勇猛,趙弘殷又能練兵(雖然自己不待見他)。讓他們父子去對付那些在山裏流竄的小股盜匪,既能替自己解決麻煩,不用費自己心腹兵力,又能給上頭報個剿匪功勞,何樂而不爲?

一條危險的“用刀”計劃,在上司心中漸漸成形。

“剿匪?”

當趙弘殷接到讓自己率本部人馬去圍剿附近山中一股流寇的軍令時,眉頭緊鎖。那股流寇人數不多,但行蹤飄忽,熟悉地形,多次騷擾村莊,但還沒到需要出動正規軍圍剿的地步。況且,自己這點人馬缺糧少械,戰力不整……

“匡胤隨軍歷練!” 軍令後還特意加上了這一條。

趙弘殷心中升起強烈的警覺。這分明是想借刀殺人!想用自己和兒子的命去換他的“軍功”!他看着身旁眼神堅毅、躍躍欲試的兒子,那聲“危險”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爹!讓我去吧!” 趙匡胤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那是渴望實戰證明自己的渴望,“管他什麼流寇,正好拿他們試試手!也好給那些克扣咱們的混蛋看看!沒他們的好糧好餉,咱一樣能打勝仗!”

兒子那充滿信心的模樣,讓趙弘殷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明白,兒子需要這個磨礪的機會,也需要發泄心中積壓的憤懣。

“記住,” 趙弘殷最終只是重重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聲音低沉嚴肅:“打仗不是你平日裏爭勇鬥狠!戰場凶險,瞬息萬變!活着回來!任何時候,活着最重要!明白嗎?!”

“明白!” 趙匡胤用力點頭,臉上是少年人特有的無畏神采。

趙弘殷看着兒子年輕而充滿活力的臉龐,又看看窗外陰沉的天色,心中卻如同壓了一塊千斤巨石。

他深深嘆息一聲。亂世之中,人的命運,如同一葉扁舟,根本無力對抗這洶涌的暗流。自己如履薄冰,兒子卻一頭扎進這血與火的漩渦。前路未卜,凶險重重。那根冰冷的鐵棍,終究無法劈開籠罩在他們頭頂的重重陰霾。

一股無力感,再次將他緊緊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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