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醫院的日子,除了實驗那個匪夷所思的系統,秋滿月還嚐試聯系過去環繞在她身邊的親朋好友們。
電話撥出去,要麼是忙音,要麼是客套而疏離的敷衍,更有甚者,號碼直接成了空號。
那些曾經親熱地喚她“小月”“滿月姐姐”、“秋大小姐”,在秋家宴會廳裏推杯換盞、笑語晏晏的面孔,此刻消失得比秋風掃落葉還要幹淨徹底。
她泄憤般地將手機摔在病床的被面上,發出一聲悶響。
“人情薄如紙,世態涼似秋……”她喃喃自語,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起兒時,坐在爺爺溫暖的膝頭,聽他抑揚頓挫地念着那闕《哀江南》:“……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稚嫩的她只覺得那調子悲涼,卻不解其中深意。如今,這字字句句,竟成了她秋家和她自己命運的絕妙注腳!樓塌了,賓客散了,只剩她這個昔日的“千金”,在廢墟瓦礫間掙扎。
“活該!”她低聲罵了自己一句,帶着濃濃的自厭,“誰讓你以前只知道揮霍,不知道攢錢?誰讓你覺得秋家的金山銀山永遠挖不完?” 揮金如土的日子恍如隔世,如今只剩一個窮困潦倒、連醫藥費都要靠別人“人道主義”接濟的秋滿月。
這份自省帶來的刺痛,反而像一劑強心針,讓她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目光落在窗外,仿佛穿透了城市的鋼筋水泥,投向那個她必須回去的地方——滿月閣。
那是秋家夢開始的地方,是爺爺奶奶白手起家、一磚一瓦建立起來的基業源頭。父親秋天業正是從這裏起步,才將秋家推向了後來的輝煌。
如今,秋家傾覆,這座承載着祖輩心血的“滿月閣”,竟成了她秋滿月唯一的棲身之所。
“不!絕對不行!”一股從未有過的強烈決心在她胸腔中燃燒起來,壓過了苦澀和自憐,“我不能讓爺爺奶奶的心血就這麼白白斷送!樓塌了,我就親手再把它建起來!”
她不再是那個只知享樂的大小姐了。她還有那個挨了一悶棍換來的、古怪卻真實的“嬰兒心聲翻譯系統”!這或許就是命運給她留的一線生機。
“滿月閣,A市第一月子中心的輝煌……”秋滿月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一定會讓它重現!”
出院當天,秋滿月拖着簡單的行李,再次站在了“滿月閣”氣派的大門前。
市中心黃金地段,毗鄰三甲婦幼保健院,這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曾是它傲視同儕的資本,如今卻像是一種無聲的諷刺。
她抬頭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招牌,心頭百感交集。
當初選擇去國外“混”那個早期教育專業的文憑,動機何其可笑——不過是想着鍍層金,回來名正言順地接管爺爺送給她的這份“周歲禮物”,繼續過她優哉遊哉的大小姐生活。
誰能想到,一語成讖,她真的“接管”了,卻是在家破人亡、債台高築、自身難保的絕境之下!
真是……造化弄人。
深吸一口氣,秋滿月走了進去,昔日窗明幾淨、溫馨雅致的大廳,此刻顯得有些灰敗。前台無人,空氣中彌漫着消毒水和一絲若有似無的焦躁氣息。
幾個路過的員工看到她,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復雜——有驚訝,有疑慮,有同情,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懟?仿佛在無聲地質問:你這個大小姐是回來報仇的嗎?
“小月!”一個帶着急切和濃濃關懷的聲音響起。只見一位年約五十多歲、穿着整潔工裝、氣質幹練利落的婦人快步從裏面迎了出來,正是滿月閣的元老,院長林姨。
她是秋爺爺戰友的女兒,當年和渣男離婚後,走投無路後被秋爺爺收留在滿月閣工作。
她是看着秋滿月長大的,幾乎把她當成了半個女兒。秋滿月受傷那天時,她正好在外地處理供應商材料問題,今天才回來。
林姨一把拉住秋滿月的手,上下打量着她頭上的紗布,眼圈瞬間紅了:“我的孩子!受苦了!頭還疼不疼?快讓林姨看看!你這孩子,出院怎麼也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
這份毫不作僞的關切,像一股暖流,瞬間融化了秋滿月心頭的冰霜。她鼻尖一酸,差點落下淚來,強忍着哽咽道:“林姨,我沒事了,別擔心。”
然而,這份溫情很快被一個冷硬的聲音打破。
“秋小姐回來了?” 副院長鄭琳不知何時出現在不遠處,雙手抱胸,臉上掛着一絲公式化的假笑,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審視和輕蔑,“真是……不容易。現在這爛攤子,秋小姐打算怎麼收拾?”
她身後的幾個心腹員工,也紛紛投來或觀望或幸災樂禍的目光。鄭琳這副姿態,就差把“看你還能怎麼辦”幾個字刻在臉上了。
秋滿月的心沉了沉,但經歷了醫院的人情冷暖和林寒的“提醒”,她不再是那個受不得半點委屈的大小姐了。
她挺直了秋家千金的背脊,目光平靜地迎向鄭琳,沒有退縮,也沒有動怒,只是淡淡地開口:“鄭副院長,辛苦你維持了。接下來的事,我和林姨會處理。”
她不再看鄭琳的反應,轉向林姨,從隨身的小包裏拿出那張林寒留下的銀行卡,鄭重地遞了過去,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林姨,麻煩您了。這裏面……有些錢,請您先處理最緊急的薪資問題。”
當時她查詢到卡內餘額竟然高達數千萬時,秋滿月心頭劇震——林寒他哪來這麼多錢?人道主義幫助?這……這數額也太離譜了!
一個荒謬的念頭閃過腦海:難道他……暗戀我?
隨即又被她狠狠掐滅——都什麼時候了還想這些!
這筆巨款,就當是她借的!
這也是她今天解決問題的底氣!
林姨接過卡,看着秋滿月眼中那份不同於往日的堅毅和托付,心頭一熱,用力點頭:“放心,小月,交給林姨!”
林姨的辦事效率雷厲風行。她先是安撫了所有員工,召集了緊急會議。
林姨迅速展示了滿月閣的誠意:
首先去留自由, 想立刻辭職離開的員工,當場結清所有拖欠工資,一分不少!
其次願意相信滿月閣,留下來共渡難關的員工,立即發放拖欠工資總額的50%!並且鄭重承諾:剩餘50%欠薪,保證在最多三個月內全部補齊!
最後額外激勵,只要滿月閣能挺過這三個月,平穩運營,所有堅持下來的員工,額外獎勵一個月的工資作爲獎金!
林姨的威望、清晰的方案、以及真金白銀的即時到賬,瞬間穩住了搖搖欲墜的軍心。金錢或許不是萬能的,但在生存危機面前,它是最直接的定心丸。
鄭琳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她顯然沒料到秋滿月能拿出這麼大一筆錢,更沒料到林姨如此果斷有力。最終她帶走了滿月閣近一半骨幹員工以及大量的客戶資源憤然離去。
留下的員工,眼神中雖然仍有憂慮,他們選擇留下,不是無奈,而是對滿月閣有感情,願意賭一把,相信這個一夜之間似乎長大了許多的“大小姐”能帶他們走出困境。
“謝謝大家。”秋滿月走到衆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抬起頭時,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和決心,“過去的秋滿月,或許讓大家失望了。但今天站在這裏的秋滿月,向爺爺奶奶的心血發誓,向各位的信任發誓:滿月閣,絕不會倒!我們會一起,讓這裏重新成爲A市最好的月子中心!請大家……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着一種破繭而出的力量。
林姨站在她身邊,欣慰地看着她,眼中閃爍着淚光。她知道,那個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女孩,正在經歷着最殘酷的淬煉,但她的脊梁,沒有被壓垮。
“秋伯伯,秋伯母”林姨望着秋滿月,輕聲低語,“您看到了嗎?滿月在學着站起來了。你們的‘滿月閣’,我一定會幫她守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