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臨舟主持防汛辦工作半個月後，第一次下鄉調研，選擇了地理位置偏遠、水利設施基礎相對薄弱的青峰山鎮。
名義上是檢查汛後水利設施修復情況，實地了解基層困難。
更深層的目的，是摸清基層站所的人事脈絡，看看自己這個新上任的年輕副主任，在下面的威信如何。
青峰山鎮水利站站長老吳，是個在基層幹了二十多年的老水利，皮膚黝黑，手指粗糙，身上帶着一股泥土和煙草混合的氣息。
他接到局辦通知，早早就在鎮政府門口等着了。
看到從吉普車上下來的謝臨舟，老吳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防汛辦新來的副主任這麼年輕。
他臉上堆起熱情的笑容迎上去，雙手握住謝臨舟的手，用力搖晃：“謝主任!歡迎歡迎!早就聽說局裏來了位年輕有爲的謝主任，今天總算見到了!”
熱情得有些過分。
謝臨舟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吳站長，辛苦你了。我們直接去現場看看吧。”
“好好好，車已經準備好了!”老吳連忙引路。
一行人先去看了鎮子附近一條主要河道的水毀堤岸修復工程。
工地現場，十幾個民工正在懶洋洋地搬石頭、和水泥，進度緩慢。
老吳在一旁介紹着情況，語氣誇張，把一點小成績吹得天花亂墜。
謝臨舟聽着，不時問幾個專業問題。
老吳開始還能應付，問到一些具體的技術參數和材料用量時，就開始支支吾吾，眼神閃爍，最後幹脆把問題推給旁邊一個技術員。
那技術員看着也是個老實人，被老吳瞪了一眼，磕磕巴巴地說了幾個數據，明顯對不上。
謝臨舟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露分毫。
看來這青峰山鎮水利站，問題不小。
看完堤岸，老吳又熱情地要請謝臨舟去鎮上新開的飯店吃午飯。
“謝主任，這都中午了，工作再忙也得吃飯不是?我已經安排好了，咱們邊吃邊聊!”
謝臨舟擺擺手：“吃飯不急，再去看看青峰山水庫的泄洪閘維護情況。”
老吳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熱情洋溢：“哎呀，謝主任真是心系工作!不過那水庫路遠，路也不好走，要不……咱們先吃飯，休息一下再去?”
“不用，現在就去。”謝臨舟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
老吳無奈，只好吩咐司機往水庫開。
一路上，他試圖套謝臨舟的話，打聽局裏的風向，尤其是關於經費預算的事情。
謝臨舟只是含糊應對，將話題引回到水庫管理上。
到了青峰山水庫，謝臨舟直接要求打開泄洪閘機房檢查。
老吳磨磨蹭蹭地拿出鑰匙，嘴裏念叨着：“謝主任，這機房裏都是油污，又髒又亂，沒什麼好看的，我們定期都維護的，保證沒問題……”
機房大門打開，一股濃重的鐵鏽和機油味撲面而來。
謝臨舟走進去，目光掃過。
只見泄洪閘的電機外殼上布滿油污和灰塵，傳動齒輪上鏽跡斑斑，旁邊的維護記錄本上，最後一次記錄還停留在三個月前。
他伸出手指，在電機外殼上抹了一下，指尖沾滿了黑灰色的污垢。
“吳站長，這就是你說的定期維護?保證沒問題?”謝臨舟的聲音冷了下來。
老吳額頭上冒出了冷汗，強笑道：“謝主任，您聽我解釋，主要是……主要是經費太緊張了，買不起好機油，也請不起專業的維護工人……”
“經費緊張?”謝臨舟打斷他，走到維護記錄本前，翻看着上面稀疏的記錄，“局裏每年下撥的水利設施維護專項資金，青峰山站占的比例可不小。錢都用到哪裏去了?”
他的目光如炬，盯着老吳。
老吳被他看得心裏發毛，眼神躲閃，支吾道：“這個……謝主任，您是不知道，基層開銷大啊，迎來送往，各種應酬……哪哪都要錢……”
他試圖用基層的“苦衷”來搪塞。
謝臨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那目光平靜，卻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老吳感覺自己那點小心思，在這個年輕人面前無所遁形。
他咬了咬牙，臉上露出一絲混不吝的神色：“謝主任，您剛上來，可能不太了解下面的情況。有些事，不能太較真，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就行了。您說是不是?”
這話，已經帶着幾分威脅和刁難的意味了。
意思是，你一個毛頭小子，別不知天高地厚，斷了大家的財路，否則讓你在下面寸步難行。
跟着謝臨舟一起來的防汛辦科員小陳，臉上露出憤憤不平之色。
張大姐則有些擔憂地看着謝臨舟，怕他年輕氣盛，壓不住場面。
謝臨舟忽然笑了。
他走到老吳面前，距離很近，近到能看清對方眼角深刻的皺紋和閃爍不定的眼神。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敲打在老吳的心上：
“吳站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工作，就是較真。對防汛安全較真，對國家財產較真，對人民群衆的生命安全較真。”
“面子?如果泄洪閘關鍵時刻打不開，洪水沖垮了下遊的村莊，那時候，誰還有面子?”
“至於基層的困難，你可以寫報告，逐級反映。但該做的事情，一分也不能少，該負的責任，一點也不能推!”
他的語氣並不嚴厲，甚至帶着一絲平淡。
但那股不容置疑的氣勢，卻讓老吳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他沒想到，這個年輕的副主任，竟然如此強硬，絲毫不給他這個老站長的面子。
“謝主任，你……”老吳還想說什麼。
謝臨舟已經不再看他，轉身對技術員吩咐道：“立刻組織人手，清理機房，檢查設備隱患。維護記錄從今天起，每天詳細登記。三天後，我會派人來復查。”
他又看向小陳：“記錄一下，青峰山水庫泄洪閘存在嚴重維護不到位問題，責令青峰山水利站限期整改。整改報告直接報到我那裏。”
“是，謝主任!”小陳大聲應道，感覺揚眉吐氣。
老吳僵在原地，看着謝臨舟有條不紊地下達指令，知道自己今天踢到鐵板了。
這個年輕人，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他悻悻地低下頭，眼底卻閃過一絲怨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