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深深埋在柔軟卻窒息的錦被裏,林楓(李琰)的每一根神經都繃到了極限。五步之外,那十道混雜着驚恐、絕望、自責和濃濃擔憂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針尖,刺得他後背發麻。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她們壓抑的、帶着顫抖的呼吸聲,聽到青一被青二死死拽住時,衣袖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
成了!
她們被唬住了!沒人敢沖過來!
這“裝死遁”第一關,險之又險地過了!
短暫的狂喜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漣漪,瞬間就被更深的焦慮淹沒。新的問題,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他的心髒,越收越緊。
現在怎麼辦?
總不能一直趴在這兒當鴕鳥吧?裝暈也是有時間限制的!時間一長,是個人都會起疑!尤其是那個懂點醫術、心思細膩的青二!萬一她們不顧禁令沖過來查看,或者幹脆去叫太醫……那後果,林楓想都不敢想!
一股冷汗順着額角滑落,癢癢的,他卻連動都不敢動一下。身體因爲長時間保持僵硬的“昏厥”姿態,開始發出酸痛的抗議,被褥裏悶熱潮溼,幾乎讓他真的喘不過氣。更要命的是,剛才爲了逼真表演“窒息昏厥”,他憋的那口氣……快用完了!
胸口開始隱隱發悶,缺氧的感覺真實地襲來。林楓心中警鈴大作:不行!再憋下去,假暈就要變真窒息了!
必須“醒”過來!
而且要“醒”得自然,“醒”得合理!要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只是經歷了一次“常規”的、太醫口中描述的“情動窒息昏厥”,現在緩過來了!
怎麼“醒”?
林楓的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前世擂台上裝傷騙裁判暫停的技巧?不行,太浮誇!古代宮廷劇裏娘娘悠悠轉醒的套路?太做作!不符合他這“病弱皇子”的人設!
一個極其大膽、又帶着點黑色幽默的念頭蹦了出來——既然“窒息”是昏厥的原因,那“咳嗽”是不是最合理的蘇醒信號?畢竟,氣管通了,氣順了,人自然就“活”了!
就這麼幹!
林楓緊閉着眼,開始調動全身的力氣,小心翼翼地、極其艱難地控制着那破敗不堪的呼吸系統。他嚐試着讓喉嚨深處醞釀一點癢意……極其微弱地收縮氣管……想象着有一絲微弱的氣流在狹窄的通道裏艱難摩擦……
“咳……”
一聲微弱得如同蚊蚋、帶着破音和濃重痰音的輕咳,從錦被的縫隙裏艱難地擠了出來。聲音很小,但在死寂的寢殿裏,卻如同驚雷!
“殿下!” “殿下醒了?!” 五步之外,瞬間響起幾聲壓抑不住的、帶着巨大驚喜的驚呼。緊繃的氣氛爲之一鬆。
林楓心中稍定,有效果!他再接再厲,身體配合着那微弱的咳聲,開始極其輕微地、幅度極小地顫抖起來。肩膀聳動,喉嚨裏發出更加連貫的、壓抑的“咳咳…嗬嗬…”聲,仿佛一個溺水的人終於掙扎着浮出了水面,正在拼命地將嗆入氣管的水咳出來。
他演得極其投入,將那種“從窒息邊緣掙扎回來”的痛苦和虛弱表現得淋漓盡致。身體顫抖的幅度逐漸加大,咳聲也從微弱變得清晰、劇烈,帶着一種撕心裂肺的破碎感。他甚至還故意讓一絲涎水順着嘴角流下,沾溼了錦被的一角。
終於,在感覺“戲份”足夠、再咳下去自己真要背過氣的時候,林楓(李琰)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臉色是恰到好處的慘白中透着病態的潮紅,額發被冷汗浸溼,一縷縷貼在光潔的額頭上。眼神渙散、迷茫,如同蒙着一層水霧,嘴唇因爲剛才的“劇烈”咳嗽而微微顫抖着。他大口喘着氣,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伴隨着痛苦的嘶鳴,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厥過去。
他茫然地環顧四周,目光掃過五步外那十張寫滿了巨大驚喜、關切和如釋重負的年輕臉龐,最終定格在離他最近的青一和青二身上。眼神裏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虛弱和後怕,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
“水……咳咳……水……”
“水!快拿水!” 青二最先反應過來,聲音帶着哭腔,焦急地催促。但她自己卻牢牢記得禁令,不敢上前一步,只是急切地看向門口方向——那裏並沒有其他宮人。小宮女早已被王總管的警告嚇破了膽,根本不敢靠近這寢殿半步。
青一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刀,掃過身後衆女:“青十!”
“在!” 站在稍後位置、年紀最小、天生怪力的少女青十立刻應聲,聲音清脆,帶着一股子躍躍欲試的勁頭。
“去取溫水!要快!殿門外廊下應有值守宮人!” 青一的命令簡潔有力。
“喏!” 青十領命,身影快如一道青色的閃電,幾乎帶起一陣微風,瞬間就沖到了緊閉的殿門前。她沒有絲毫猶豫,小手按在厚重的門板上,也沒見她如何用力——
“吱嘎——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那扇沉重的、需要成年男子費力才能推開的雕花殿門,如同紙糊的一般,被青十單掌猛地推開,門軸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門板重重撞在兩側的牆壁上,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
林楓(李琰)的眼角餘光捕捉到這暴力開門的一幕,心髒猛地一抽!這丫頭……力氣也太恐怖了!這要是被她不小心“碰”一下……他下意識地又往後縮了縮。
殿門大開,光線涌入。青十小小的身影已經如風般沖了出去,殿外遠遠傳來她焦急的、帶着稚氣卻中氣十足的喝令:“水!溫水!快!殿下要喝水!慢了砍你腦袋!”
寢殿內,短暫的騷動因青十的離開而平息,氣氛再次變得微妙而緊張。九位少女的目光依舊牢牢鎖在李琰身上,看着他虛弱地喘息,眼神充滿了憐惜和一種近乎虔誠的守護欲。
林楓強忍着避開她們目光的沖動,繼續扮演着驚魂未定、虛弱不堪的病人。他微微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身下的錦被,身體還在輕微地顫抖。每一個細節都在無聲地呐喊:我很脆弱!我很痛苦!別刺激我!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虛弱表演中,殿外再次傳來了腳步聲。這次不是青十那風風火火的動靜,而是熟悉的、帶着刻板韻律的步伐。
王總管的身影,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再次出現在敞開的殿門口。他身後跟着的,赫然是提着藥箱、眉頭緊鎖的張太醫。顯然,寢殿內劇烈的咳嗽聲、開門聲以及青十的喝令,早已驚動了外面的人。
王總管渾濁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先在床上虛弱喘息、一副“剛從鬼門關爬回來”模樣的李琰身上掃過,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看穿他拙劣的表演。林楓只覺得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心髒幾乎跳出嗓子眼。
好在王總管的目光並未過多停留,很快便移開,落到了殿內九位青衣衛身上,尤其是在青一和青二臉上停頓了一瞬。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無形的壓力讓整個寢殿的空氣都沉重了幾分。
“張太醫,” 王總管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依舊是那種毫無波瀾的威嚴,“再給九殿下瞧瞧。看看這剛‘緩’過來的身子骨,經不經得起折騰。”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意味深長,目光若有若無地再次瞟過李琰蒼白的臉。
張太醫連忙躬身應是,快步走到床邊。這次,他身後跟着一個低着頭、端着溫水的小太監——顯然是被青十的“砍頭威脅”嚇破了膽,戰戰兢兢送水來的。
青十如同一只護食的小豹子,緊緊跟在小太監身後,警惕地盯着他手中的水碗,仿佛那裏面裝的不是水,而是毒藥。
張太醫小心翼翼地搭上林楓的手腕。那微涼的指尖觸碰到皮膚的瞬間,林楓強忍着沒讓自己彈開。他閉上眼,努力放鬆身體(雖然僵硬得像塊石頭),配合着太醫的診脈,心裏瘋狂祈禱:脈象弱!一定要弱!越弱越好!符合剛經歷“生死大劫”的狀態!
時間在壓抑中緩慢流逝。
張太醫的眉頭越皺越緊,手指在林楓腕間反復按壓、感受。林楓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這老家夥……不會真看出什麼破綻吧?裝暈能騙過小姑娘,能騙過這行醫幾十年的老狐狸嗎?
終於,張太醫收回了手,長長地嘆了口氣,轉向王總管,聲音帶着濃濃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
“回總管,” 張太醫斟酌着詞句,“殿下脈象……較之先前,愈發沉細微澀,元氣大耗之象啊!此番昏厥驚厥,耗損過劇,心脈……怕是又傷了幾分。”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所幸,暫無性命之憂。只是……殿下這身子,實在經不得一絲一毫的波瀾了。需得……絕對的靜養,絕對的……避忌。”
張太醫的話,如同天籟之音,落在林楓耳朵裏!成了!老狐狸沒看穿!還給自己加了“元氣大耗”的buff!這下“虛弱”人設更穩了!
王總管聽着張太醫的診斷,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他那雙渾濁的老眼,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虛弱不堪”的李琰,又掃過一旁嚴陣以待的青衣衛們,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
“聽見了?” 王總管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尤其是對着那九位青衣少女,“殿下這命,金貴,也……脆得很。一絲風,一滴雨,甚至……一個眼神,一口氣息,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鎖,鎖定了青一:“看護好殿下,就是你們唯一的職責。其他的心思……趁早都收起來。安分,才能活得長。”
青一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拳,低垂的眼睫掩蓋了眸中翻涌的情緒,最終只是化作一聲低低的、帶着沉重壓力的回應:“喏。屬下明白。”
王總管不再多言,對張太醫微微頷首:“開方子,用最溫和的。” 說完,他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那深紫色的袍角消失在殿外的光線裏,留下殿內更加沉重和壓抑的氣氛。
張太醫迅速開了方子交給小太監,又叮囑了幾句“靜養避忌”,也匆匆告退。
寢殿的門再次被青十小心翼翼地關上——這次她收斂了力氣,沒再發出巨響。
殿內,只剩下林楓(李琰)和十位青衣衛。
林楓“虛弱”地靠在床頭,由青二指揮着青十,小心翼翼地將水碗遞到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再由青十用一根長長的銀勺,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將水喂到他嘴邊。整個過程,沒有任何肢體接觸,所有青衣衛都屏住呼吸,眼神裏充滿了小心翼翼,仿佛在伺候一件一碰即碎的稀世珍寶。
林楓小口小口地啜飲着溫水,冰涼的水滑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舒緩。他垂着眼瞼,看似虛弱疲憊,心中卻長長地、無聲地鬆了一口氣。
裝暈危機,暫時渡過了。
王總管那最後一句“一個眼神,一口氣息”,如同冰冷的毒刺,深深扎進他心底。
他看着眼前這十位如臨大敵、連喂水都恨不得隔着一丈遠的青春少女……
一股荒謬絕倫的悲涼感,混合着劫後餘生的疲憊,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將他淹沒。
這日子,真他媽不是人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