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東宮,毓慶宮偏殿。
地上的狼藉早已被宮人收拾幹淨,新換的熏香是安神靜氣的檀香,可朱允炆心裏的火,卻半點沒被壓下去。
他坐在書案後,手裏把玩着一枚玉佩,臉上掛着一絲報復得逞後的快意。
“黃先生,應天府那邊的人辦事還算利索。現在那個朱夜,應該正對着他那被封的鋪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吧?”
黃子澄站在下方,神情一如既往地恭謹,只是眉宇間藏着一絲不易察的凝重。他剛從外面回來,得到的消息,和他預想的,有些出入。
“殿下,四海通商鋪確實已經被查封。應天府的人是按着規矩辦的,封條一貼,人證物證都暫時扣押,流程上毫無紕漏。”
“那就好。”朱允炆將玉佩往桌上一丟,發出清脆的響聲。“孤就是要讓他知道,在大明,在金陵城,誰說了算。一個商賈,也敢在孤面前放肆,真是不知死活。”
他站起身,踱了兩步,享受着這種掌控別人生死的感覺。
“接下來,就讓應天府慢慢查。查他個十天半月,不用定罪,光是這麼耗着,他的名聲就臭了,生意也全完了。到時候,是殺是剮,還不是孤一句話的事。”
黃子澄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決定把話說出來。如果再瞞着,等殿下從別處聽到風聲,自己的處境會更被動。
“殿下,事情......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嗯?”朱允炆停下腳步,回頭看他,臉上有些不悅。“怎麼?難不成他還能沖開應天府的封條?”
“封條自然是沖不開的。”黃子澄的聲音壓低了幾分,“但是,就在四海通被封的當天下午,那個朱夜,非但沒有亂了陣腳,反而......反而做了一件讓臣也始料未及的事情。”
看到黃子澄這副鄭重的模樣,朱允炆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做了什麼?”
“他遣散了夥計,卻承諾工錢照發。然後,他啓動了一個聞所未聞的‘金陵會’,向城中數十家富戶派發了一種精美的卡片,稱之爲‘會員信物’。”
“金陵會?會員信物?”朱允炆聽得一頭霧水,“這又是什麼名堂?故弄玄虛!”
“臣也以爲是故弄玄虛,可......”黃子澄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宣稱,四海通的米糧生意只是他的小營生,他真正做的,是‘海貿’的大生意。那些信物,是用來預定下一批海外奇物的憑證。”
“他聲稱,因爲官府查封,導致他資金周轉不靈,海上的貨運也可能延誤。所以,這次的奇物數量有限,只有持有信物,並提前支付定金的會員,才能保證拿到貨。”
朱允炆聽到這裏,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他鋪子都被封了,身家性命都捏在孤的手裏,還敢吹噓什麼海貿奇物?還預付定金?金陵城裏的那些富商豪紳,都是傻子嗎?會把白花花的銀子,交給一個鋪子被官府查封的奸商?”
他覺得這簡直是他今年聽過最好笑的笑話。這個朱夜,是被嚇傻了吧,居然想出這麼一個昏招。
黃子澄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裏帶着一絲苦澀。
“殿下......那些富戶,信了。而且......都付了定金。”
朱允炆的笑聲戛然而止,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你說什麼?”
“只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朱夜就通過這個‘預定’的方式,收取了超過五萬兩白銀的定金。”
“五......萬......兩?”
朱允炆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他的眼睛慢慢睜大,裏面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震驚和隨之而來的狂怒。
五萬兩!
他身爲皇太孫,每年的份例,加上各種賞賜,滿打滿算也不過幾千兩銀子。他爲了在朝臣和士林中博取一個“禮賢下士”的好名聲,時常要接濟那些清貴的窮翰林,手頭向來不寬裕。
可現在,一個他眼中的賤商,一個他動動手指就能碾死的螻蟻,在被他“打壓”的當天下午,就輕輕鬆鬆收了五萬兩銀子!
這哪裏是打壓?這簡直是幫他發財!
“砰!”
朱允炆一拳砸在書案上,震得筆墨紙硯一陣亂跳。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黃子澄,你是不是搞錯了!那些人是豬油蒙了心嗎?”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剛剛平復下去的怒火,以十倍的強度重新燃燒起來。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打臉了,這是把他的臉按在地上,用腳狠狠地碾!他朱允炆,大明的皇太孫,居然成了一個商賈斂財的墊腳石,一個幫人數錢的傻子!
“臣已經再三核實,消息千真萬確。”黃子澄的心裏也翻江倒海。他自詡智計過人,可朱夜的這一手,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
這不合常理。一個信譽受損的商人,怎麼可能反而讓人們更願意掏錢給他?
“他到底賣的是什麼東西?金山銀山嗎?值得五萬兩?”朱允炆的嗓子都有些沙啞了。
“據說是......玻璃鏡,還有能散發奇香的香水。都是聞所未聞的海外奇物。”黃子澄答道,“最關鍵的是,他利用店鋪被封這件事,營造出一種‘貨物緊俏’、‘再不預定就沒了’的氛圍。那些富戶生怕錯過了,所以才爭相解囊。”
“廢物!一群廢物!”朱允炆氣得來回踱步,“應天府是幹什麼吃的!他這麼大張旗鼓地收錢,這是公然斂財!爲什麼不把他抓起來!”
“殿下,這......於法無據啊。”黃子澄艱難地解釋道,“他這個行爲,叫‘預定’。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那些富戶都是自願掏錢,官府沒有理由介入。我們能封他的米鋪,是因爲有‘囤積居奇’、‘偷稅漏稅’的由頭。可這個‘金陵會’,我們抓不到任何把柄。”
朱允炆的腳步停了下來,他死死地盯着黃子澄,眼神裏的戾氣讓後者都感到一陣心悸。
“好,好一個朱夜!好一個‘金陵會’!”
他慢慢地坐回椅子上,臉上的怒氣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平靜,這比他暴怒的樣子更讓人害怕。
“他以爲這樣,孤就拿他沒辦法了嗎?”
“他不是靠着這些所謂的‘奇物’嗎?那孤就讓他交不出貨!”朱允炆的聲音裏透着一股狠毒,“他不是搞海貿嗎?我大明立國以來,海禁森嚴!私自出海,乃是重罪!黃先生,你馬上去查,給孤把他所謂的‘海貿船隊’給查出來!人贓並獲,我看他還怎麼翻身!”
黃子澄躬身領命:“臣,遵命。臣立刻就去安排。”
他知道,殿下這次是真的動了殺心。不再是小打小小鬧,而是要從根本上,把朱夜置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