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暴雨如同一張無邊無際、沉重溼透的裹屍布,瞬間將林薇吞噬。
狂風卷着豆大的雨點,狠狠抽打在她臉上、身上,冰冷刺骨,幾乎讓她窒息。
她跌跌撞撞地沖進後巷,腳下是溼滑粘膩的污水和垃圾,每一次落腳都像踩在深淵的邊緣。
身後,那間充當臨時安全點的五金店,仿佛化作了煉獄的入口。
密集如爆豆的槍聲、手雷爆炸的轟響、金屬扭曲的尖嘯、以及影子那最後一聲充滿快意與解脫、如同遠古凶獸般的咆哮……所有聲音混合着狂暴的雨聲,形成一股撕裂靈魂的死亡交響,狠狠撞擊着她的耳膜和心髒。
那扇被撞開的鏽鐵門,像一個黑洞,不斷噴吐出火光、硝煙和絕望的氣息。
林薇不敢回頭。
她甚至無法思考。
求生的本能像一根燒紅的鋼針,刺穿了被巨大悲痛和恐懼凍結的神經,驅使着她麻木的雙腿在黑暗中、在泥濘中、在冰冷的鞭撻中拼命奔跑!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只知道必須遠離那扇門,遠離那正在吞噬影子生命的火光!
她的身體在顫抖,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血腥味和雨水的冰冷,頭痛欲裂,意識在崩潰的邊緣劇烈搖晃。
巷子狹窄、曲折、堆滿障礙。
她撞翻了垃圾桶,污水和腐爛物濺了一身;她絆倒在溼滑的台階上,膝蓋傳來鑽心的疼痛;她像一頭被獵槍驚散的野獸,在迷宮般的後巷裏盲目地逃竄,身後那煉獄般的聲響如同跗骨之蛆,越來越近!
追兵出來了!
就在她沖出一個巷口,差點被一輛疾馳而過的卡車撞飛的瞬間——
嘎吱——!
刺耳的刹車聲和輪胎摩擦路面的尖叫幾乎同時響起!
一輛沾滿泥漿的破舊出租車如同幽靈般,一個甩尾,橫停在林薇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車窗降下,露出一張被雨水模糊、卻帶着急切的臉!
“林薇!快上車!”
是蘇晴!?
林薇的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驚愕甚至暫時壓倒了恐懼!
蘇晴怎麼會在這裏?
她不是應該在更安全的備用點嗎?
巨大的不祥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她的心髒!
但身後的腳步聲和叫喊聲已經清晰可聞!
追兵到了巷口!
沒有時間猶豫!
林薇幾乎是憑着本能,猛地拉開車後門,撲了進去!
冰冷的雨水和刺骨的寒意瞬間灌滿了車廂。
車子在她關門的瞬間就咆哮着沖了出去,再次匯入暴雨滂沱的街道。
“蘇晴!你怎麼…”
林薇喘息着,抹去臉上的雨水和血污,驚魂未定地看向駕駛座。
蘇晴沒有回答。
她雙手死死握着方向盤,指關節因爲用力而泛白,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雨水順着她的頭發流下,臉色在昏暗的車內燈光下慘白如紙,嘴唇緊緊抿着,微微顫抖。
她的眼神……林薇的心猛地一沉。
那不是熟悉的、帶着煙火氣的靈動和關切,而是一種空洞的、僵硬的、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懼和……某種被強行壓抑的混亂!
更讓林薇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是——蘇晴左手手腕內側,那道原本細微的紅痕,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竟然變得異常清晰,而且隱隱發燙,仿佛有暗紅色的微光在皮膚下流動,勾勒出一個更加完整的、荊棘纏繞的邪眼輪廓!
那“標記”活了!
“蘇晴!你的手!”
林薇失聲喊道,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
影子臨死前的話在她腦中炸響:“活下去!”
難道蘇晴就是組織用來捕殺她的最後陷阱?!
“我…我不知道…他們找到我…找到安全屋了…”
蘇晴的聲音幹澀、顫抖,充滿了無助和極致的恐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硬擠出來的。
“有人…在我腦子裏…說話…命令我…來接你…”
她的眼淚混合着雨水滑落,身體因爲恐懼和某種內在的對抗而劇烈地顫抖着。
“薇薇…我好怕…我控制不了…快跑…離開我…”
就在這時!
“滋滋…滋啦…”
一陣極其刺耳、如同無數金屬刮擦玻璃的電子噪音,毫無征兆地在林薇的腦海中炸響!
比之前在“彼岸花”地下六層遭遇的脈沖更加尖銳、更具穿透力!
它無視物理的阻隔,如同冰冷的毒針,狠狠刺入她的神經中樞!
林薇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雙手死死抱住頭,指甲幾乎要摳進頭皮!
眼前的世界瞬間天旋地轉,出租車的內飾扭曲變形,蘇晴驚恐的臉龐也變成了模糊的光影!
混亂的閃回碎片以前所未有的強度爆發:
冰冷刺眼的白光!
不再是模糊的,而是清晰的、帶着金屬反光的無影燈陣列!
燈罩上的細小劃痕都清晰可見!
束縛帶!
手腕腳踝傳來清晰的、皮肉被深陷的劇痛和麻木感!
金屬冰冷的觸感深入骨髓!
她甚至能“聽”到束縛帶鎖扣扣緊時那冰冷的“咔噠”聲!
無面人!
那個高瘦的陰影輪廓變得無比清晰!
他戴着慘白的橡膠手套,俯視着她,眼神毫無感情,如同看着一件待處理的實驗品!
他手裏握着那把帶倒鉤的、寒光閃閃的手術器械,刀尖正緩緩逼近她的太陽穴!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卻又帶着一種絕對權威的電子合成音,如同直接刻印在她的靈魂上:
“指令:停止抵抗。”
“指令:回歸預設坐標。”
“指令:清除…幹擾變量…” (最後半句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
這聲音…不是“標本師”那種單純的執行指令!
它更宏大,更冰冷,帶着一種掌控一切的漠然!
是“導師”!
他親自介入了!
他正在通過蘇晴身上的“標記”作爲中繼點,對她進行更深層的精神攻擊和指令植入!
他要直接格式化她的意志!
“不——!!!”
林薇在精神和肉體的雙重劇痛中發出嘶吼,牙齒咬破了嘴唇,鮮血的腥鹹味在口中彌漫。
她不能屈服!
影子用命換來的時間!
周正還在那間煉獄裏生死未卜!
梁文博的犧牲!
渡鴉的灰燼!
她不能在這裏倒下!
“蘇晴!停車!離開這裏!”
林薇對着駕駛座嘶喊,試圖喚醒摯友的意識。
但蘇晴的反應更加詭異。
她像是被無形的線操控的木偶,身體猛地一僵,空洞的眼神瞬間被一種冰冷的、毫無生氣的光芒取代。
她不再顫抖,不再流淚,握緊方向盤的手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咔吧”聲。
她非但沒有停車,反而猛地一腳將油門踩到底!
破舊的出租車引擎發出瀕臨極限的咆哮,在溼滑的街道上瘋狂加速!
車子如同脫繮的野馬,在暴雨中橫沖直撞!
險之又險地擦過路邊的護欄,闖過紅燈,濺起巨大的水花!
蘇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機械般的專注,仿佛在執行一項設定好的程序。
“指令…執行…清除…幹擾…”
那個冰冷的電子音在林薇腦中再次響起,似乎加強了對蘇晴的控制力度。
林薇的心沉到了谷底。
蘇晴徹底被控制了!
這輛車就是她的囚籠,也是駛向“導師”陷阱的靈車!
她必須奪回控制權!
就在林薇強忍着劇烈的頭痛和精神撕裂感,準備撲向駕駛座搶奪方向盤的瞬間——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出租車猛地一震!
後窗玻璃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
追兵的車追上來了!
子彈擊中了車身!
緊接着,更多的子彈如同冰雹般砸在車身上!
噗噗噗噗!
後視鏡被打飛!
車身鐵皮發出呻吟!
死亡的威脅從後方和身邊的“摯友”同時襲來!
“蘇晴!醒醒!是我!林薇!”
林薇絕望地嘶喊着,抓住蘇晴劇烈顫抖(是控制與反控制的掙扎?)的肩膀搖晃。
蘇晴猛地轉過頭!
那雙曾經靈動的大眼睛,此刻充滿了混亂的痛苦和一種被強行植入的冰冷殺意!
兩股截然不同的意志在她脆弱的神經裏瘋狂撕扯!
“薇…薇…”
她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說什麼。
但下一秒,那個冰冷的電子音如同最高指令,在她和林薇的腦中同時炸響:“指令:清除!”
蘇晴的眼神瞬間被冰冷的殺意徹底覆蓋!
她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一只手依舊死死抓着方向盤,另一只手卻如同毒蛇般猛地探出,五指成爪,帶着一股非人的力量,狠狠抓向林薇的喉嚨!
動作快如閃電!
林薇瞳孔驟縮!
千鈞一發之際,她猛地側身躲避!
蘇晴的指甲帶着凌厲的風聲,擦着她的脖頸劃過,留下幾道火辣辣的血痕!
車子在蘇晴這瘋狂的動作下徹底失控!
如同醉漢般在溼滑的路面上劇烈扭動、打滑!
速度太快!
前方是一個急轉彎!
“不——!”
林薇眼睜睜看着失控的車頭朝着路邊堅固的水泥護欄猛沖過去!
她下意識地蜷縮身體,用雙臂護住頭臉!
轟——!!!
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聲和玻璃碎裂聲瞬間淹沒了所有聲音!
巨大的沖擊力將林薇狠狠拋起,又重重砸在變形的車門上!
劇痛瞬間席卷全身!
整個世界陷入一片黑暗、破碎和死寂的冰冷。
耳邊只剩下暴雨滂沱的聲音,還有……蘇晴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以及那個在她意識深處冰冷回響的、如同深淵低語的電子音:
“指令…完成…坐標…鎖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