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叔破碎的低語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岩灘上短暫的死寂。
“阿囡…水眼…祭…不要…開…門…”
每個字都帶着血淚的重量,裹挾着深入骨髓的恐懼,砸在衆人心頭。蘇瞳猛地捂住嘴,淚水無聲地滾落。阿哲癱在冰冷的岩石上,眼神渙散,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就連雷剛緊握刺刀的手,指節也因爲用力過度而泛白,他死死盯着水下那些若隱若現的慘白反光,如同被圍困的孤狼。
陳默只覺得手中的骨牌“鑰匙”瞬間變得千斤重,那股陰寒邪氣順着指尖瘋狂上涌,幾乎要將他的血液都凍僵。倒懸之眼內的暗紅流光,在根叔話音落下的刹那,猛地一亮,如同某種邪惡的回應,旋即又恢復成那令人不安的脈動。
林薇第一時間撲到根叔身邊,手指迅速搭上他枯瘦的手腕。“脈搏紊亂,意識不清,是巨大刺激下的囈語。”她語速極快,但聲音裏的凝重絲毫未減,“但他潛意識裏的恐懼指向非常明確——鎖龍灘水眼,祭祀,還有……開門。”
“開門……”陳默重復着這個詞,目光死死鎖在骨牌上,“用這把‘鑰匙’,打開影墟之門?而代價……是像阿囡那樣的活祭?”秦嶽血字裏的“以血爲引,以魂爲祭”八個字,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腦海裏。
“嘶……咕嚕嚕……”
水下的聲響再次變得清晰。那些潛伏的、滑膩的身影開始焦躁地遊動,圍繞着小小的岩灘,劃出一道道渾濁的軌跡。慘白的眼珠在黑暗中明滅不定,貪婪和某種被壓抑的瘋狂交織在一起,死死鎖定着陳默——或者說,鎖定着他手中那散發着不祥氣息的骨牌。岩灘傳來的震動感更明顯了,仿佛有無數冰冷的蛇在腳下遊走。
“它們等不及了。”雷剛的聲音沙啞低沉,他活動了一下受傷的左臂,傷口在寒冷和剛才的搏鬥中裂開,暗紅的血洇溼了衣袖,“這破牌子,就是個災星!拿着它,我們就是黑暗裏的活靶子!”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陳默,帶着一種近乎懇求的決絕,“頭兒,要麼扔了它,要麼……我們沖下去!幹他娘的!總比在這等死強!”
扔掉?陳默看着骨牌上那緩緩流淌的暗紅。秦老師拼死守護的東西,根叔女兒消失的線索,周衍瘋狂追逐的目標……這一切的核心,難道僅僅是爲了扔掉?不!它背後必然隱藏着控制影墟、或者至少是理解影墟的關鍵!周衍一定有駕馭它的方法,否則他不會如此執着!
“不能扔。”陳默的聲音斬釘截鐵,帶着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孤注一擲。他猛地將骨牌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觸感和那絲若有若無的邪氣瞬間包裹了他。“這是我們唯一的籌碼,也是找到真相的唯一途徑!沖下去!目標——鎖龍灘水眼!”
他目光掃過疲憊不堪的隊友:“林薇,阿哲和蘇瞳交給你照顧,根叔必須帶上!雷剛,開路!阿哲,最後那枚強光彈,聽我指令!”
“收到!”雷剛低吼一聲,如同出閘猛虎,幾步沖到竹筏旁,用刺刀割斷捆綁的藤蔓,奮力將沉重的竹筏推入水中。竹筏在湍急的水流中劇烈搖晃。
“快!上筏!”陳默催促。林薇和蘇瞳咬着牙,合力將昏迷的根叔再次抬上溼漉漉的竹筏。阿哲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死死抱住筏子中間的橫杆。
陳默最後一個跳上筏尾。竹筏失去束縛,立刻被洶涌的暗流裹挾着,朝着下遊更深邃的黑暗沖去!
幾乎就在竹筏離岸的瞬間——
“譁啦!譁啦!譁啦!”
數道深綠色的滑膩身影猛地破開水面,帶着淒厲的嘶鳴,骨爪狠狠抓向竹筏邊緣!它們的目標明確無比——陳默!或者說,是他手中的骨牌!
“滾開!”雷剛怒吼,刺刀化作一片寒光,狠狠劈砍在最先撲上來的怪物爪子上,“鐺”的一聲,火星四濺!另一只怪物從側面水底潛近,細長的爪子直掏陳默的腳踝!
“低頭!”林薇厲喝。陳默下意識彎腰,只覺一股腥風貼着頭皮掠過!林薇手中寒光一閃,那把僅剩的手術刀精準地扎進了怪物探出水面的手臂關節!怪物吃痛縮手。
“阿哲!光!”陳默在顛簸中大吼,手電光拼命掃向筏子周圍的水面,試圖幹擾那些慘白的眼睛。
“來了!”阿哲閉着眼,用盡全身力氣拔掉強光彈的拉環,朝着竹筏正前方的水道奮力擲出!
“嗤——!!!”
刺目的白光再次撕裂黑暗,將前方奔騰的暗河照得一片慘白!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這一次,早有準備的水猴子們雖然依舊發出痛苦的嘶鳴,動作卻沒有上次那般混亂。大部分迅速沉入水底躲避強光,但仍有幾只悍不畏死地頂着強光的灼燒,瘋狂地攀附上搖晃的竹筏邊緣!尖銳的骨爪深深摳進溼滑的竹竿!
竹筏不堪重負,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劇烈地向一側傾斜!冰冷的黑水瞬間涌入!
“穩住!”雷剛用身體死死壓住傾斜的一側,刺刀瘋狂地戳刺着攀附上來的骨爪。粘稠的墨綠色血液和怪物的嘶鳴混在一起。
混亂中,一只被強光灼傷了半邊臉、顯得更加猙獰的水猴子,竟從雷剛防守的縫隙中鑽入,細長的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蛇,貼着溼漉漉的筏面,裂開布滿獠牙的大嘴,閃電般噬向陳默握着骨牌的手腕!
速度太快!距離太近!
陳默瞳孔驟縮,根本來不及完全躲避!他只來得及下意識地將手臂猛地向後一縮!
“嗤啦!”
尖銳的爪尖擦過他的小臂外側,瞬間劃開一道深深的血口!劇痛傳來,溫熱的鮮血立刻涌出!
“呃!”陳默悶哼一聲。
然而,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幾滴飛濺的鮮血,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緊握着的骨牌“鑰匙”之上!
那枚冰冷的骨牌,接觸到陳默鮮血的刹那,猛地一顫!倒懸之眼符號內那縷緩慢流淌的暗紅流光,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驟然變得無比刺眼,如同沸騰的岩漿!一股遠比之前強烈百倍、冰冷刺骨卻又帶着灼燒感的邪異能量,猛地從骨牌中爆發出來!
“嗡——!”
一股無形的沖擊波以陳默爲中心瞬間擴散!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只噬咬而來的水猴子,動作驟然僵住!它那渾濁的慘白眼珠,死死地“盯”着骨牌上那沸騰的暗紅流光,眼神中的貪婪和瘋狂瞬間被一種深入骨髓的、源自本能的極致恐懼所取代!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可名狀的大恐怖!它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整個滑膩的身軀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向後倒飛出去,“噗通”一聲砸進黑水裏,瞬間沉沒不見!
周圍所有攀附在竹筏上、潛遊在水下的水猴子,動作也齊齊一僵!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嘶鳴聲戛然而止!慘白的眼珠裏只剩下純粹的、無法理解的恐懼!它們如同見到了君王震怒的奴仆,以比進攻時更快的速度,瘋狂地遠離竹筏,拼命地向暗河兩側的岩壁陰影深處鑽去,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強光彈的光芒在此時恰好熄滅。
黑暗重新降臨。
奔騰的水聲中,只剩下竹筏劇烈搖晃的吱呀聲,以及衆人粗重而壓抑的喘息。
竹筏上,一片狼藉。筏面溼透,邊緣被怪物利爪抓得破碎不堪。雷剛撐着刺刀,半跪在筏頭,警惕地掃視着恢復平靜但依舊深不可測的水面。林薇扶着昏迷的根叔,目光復雜地看着陳默。蘇瞳和阿哲驚魂未定,死死抓着筏子。
陳默靠在筏尾,劇烈地喘息着,臉色蒼白如紙。小臂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鮮血染紅了衣袖。但更讓他感到冰冷和心悸的,是右手掌心傳來的觸感。
那塊骨牌,在短暫爆發出恐怖的邪力後,恢復了之前的溫潤微涼。倒懸之眼的暗紅流光也恢復了緩慢的脈動,仿佛剛才那毀天滅地般的氣息只是幻覺。然而,陳默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絲微弱卻更加頑固的陰冷氣息,如同跗骨之蛆,正沿着他手臂的傷口,悄然滲入他的體內,帶來一種詭異的麻痹感和……難以言喻的低語幻覺。
他低頭看着骨牌。以血爲引……這就是“引”?他的血,激活了這把鑰匙更深層的力量?還是……將自己更深地獻祭給了它?
“陳默?你怎麼樣?”林薇的聲音帶着罕見的緊張,她看到了他手臂的傷口和蒼白的臉色。
“沒……沒事。”陳默艱難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他將骨牌緊緊攥住,塞回貼身口袋,隔絕了那冰冷的視線。“它們……暫時退了。”
“媽的,這鬼東西……”雷剛看着陳默手臂的傷,又看了看恢復平靜的水面,眼神無比凝重,“邪性!”
就在這時,竹筏猛地一震!
前方的水道驟然變得無比開闊!不再是狹窄的岩洞,而是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地下溶腔!
巨大的轟鳴聲如同千軍萬馬奔騰,從正前方狂暴地涌來!空氣變得極其潮溼,帶着濃重的、如同硫磺和腐爛物混合的刺鼻腥氣!
衆人下意識地抬頭望去,手電光柱在無邊的黑暗中顯得如此微弱。
只見在溶腔最中心、最深邃的底部,一個龐大到令人窒息的漩渦,正瘋狂地吞噬着奔涌至此的所有黑水!那漩渦直徑恐怕有數十米,中心處漆黑如墨,深不見底,仿佛連接着九幽地獄!漩渦的邊緣高速旋轉,形成無數猙獰的水爪和泡沫,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而在那恐怖漩渦的正上方,溶腔那高不可攀的穹頂中央,赫然裂開了一個巨大的、不規則的豁口!微弱的天光(或許是月光?)從豁口處艱難地透射下來,形成一道朦朧的光柱,如同探照燈般,恰好籠罩在下方那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渦之上!
鎖龍灘水眼!
他們終於抵達了這傳說中吞噬生命的終極之地!那通往“影墟之門”的所在!
然而,更讓衆人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是——
在那微弱天光籠罩的漩渦邊緣,赫然矗立着幾道全副武裝的人影!他們穿着專業的潛水作戰服,佩戴着強光射燈,如同黑暗中的鬼魅。爲首一人,身形挺拔,即使隔着遙遠的距離和震耳的水聲,陳默也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掌控一切的陰冷氣息。
周衍!
他似乎早已等候在此。此刻,他正緩緩轉過身,面罩下的目光,如同毒蛇,精準地穿過黑暗和翻騰的水汽,牢牢鎖定在竹筏上,鎖定在陳默的身上。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成竹在胸的、冰冷的弧度。
與此同時,陳默貼身口袋裏的骨牌“鑰匙”,驟然變得滾燙!那倒懸之眼的暗紅流光,瘋狂地閃爍着,如同劇烈搏動的心髒,隔着布料,清晰地傳遞出對那巨大漩渦深處某種存在的……飢渴與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