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後宮爲賢妃胎像憂心之際,一封來自北疆的、染着風霜和淚痕的信,被一個衣衫襤褸、滿面風塵的老兵,送到了宮門之外,指名懇請呈交皇貴妃沈璃月。
老兵是當日沈璃月救下的小皇子(安嬪之子,名楚珩)的乳母張氏的丈夫,也是沈家軍一名普通什長,名叫趙鐵柱。
信是張氏臨死前口述,請人代筆的。在太子大軍抵達前,天狼關經歷了最慘烈的時刻。張氏在保護小皇子和安嬪躲避流矢時,被倒塌的房梁砸中,彌留之際,她掛念着寄養在老家、剛剛失去母親(趙鐵柱在北狄一次襲擾中戰死)的七歲獨女小丫。
“娘娘大恩……救小主子……我夫妻來世結草銜環……只求娘娘……垂憐小丫……她爹娘都沒了……老家旱災……怕是活不下去了……”信紙被淚水浸透,字字泣血。
趙鐵柱跪在宮門外,磕頭如搗蒜:“娘娘!求您看在張氏替您護過小主子的份上,給小丫一條活路吧!小的……小的在北狄人刀下撿了條命,一路討飯回來報信……小丫她……她是我和老張家唯一的根了啊!”
沈璃月看着信,聽着宮門外趙鐵柱嘶啞的哭求,心如刀割。戰爭的殘酷,不僅在前線的屍山血海,更在這些被碾碎的普通家庭身上。她立刻下令:
派人火速前往趙鐵柱老家,尋找並接回小丫。
厚恤趙鐵柱夫婦,追封張氏爲“忠義夫人”,賜趙鐵柱田宅,妥善安置。
嚴令徹查陣亡將士遺孤撫恤落實情況,凡有克扣貪墨,嚴懲不貸!
小丫很快被接進京,一個面黃肌瘦、眼神驚恐的小女孩。沈璃月親自將她安置在長春宮偏僻安靜的院落,指派了溫和細心的嬤嬤照顧,並讓年紀相仿、性格活潑的宮女帶着她,慢慢撫平創傷。她給小丫賜名“念恩”,希望她銘記父母之恩,也記住這座宮殿給予她的新生。
趙鐵柱看着女兒有了着落,對着沈璃月的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老淚縱橫:“娘娘大恩大德,趙鐵柱此生無以爲報!願爲娘娘效死!”他拒絕了田宅,請求加入宮中侍衛或去沈家軍中效力。
沈璃月感其忠義,將他安排到陳鋒手下,負責皇城外圍一處不太起眼但重要的庫房守衛。這個淳樸老兵的出現和他的血淚故事,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宮中底層宮人和侍衛中悄然流傳,爲沈璃月贏得了更廣泛的、來自普通人的敬重和忠誠。同時,也加深了她對北疆戰後遺留問題的關注。
雲妃阿雲娜自從得知部落奇襲王庭成功、爲瀾朝立下大功後,在宮中走路都帶風,整日盼着父汗的使者和封賞。終於,在一個寒風凜冽的下午,她的族人到了。
然而,來的不是滿載榮耀的使團,而是十幾個形容枯槁、滿身傷痕的戰士,簇擁着一位重傷昏迷的老者——阿雲娜的叔祖,部落裏最德高望重的長老巴圖。領頭的是阿雲娜的堂兄烏恩其,一個彪悍的草原漢子,此刻卻滿臉悲憤和疲憊。
“阿雲娜!我的妹妹!”烏恩其一見到雲妃,這個鐵打的漢子竟撲通跪地,嚎啕大哭,“完了!我們的家……沒了啊!”
原來,北狄王庭遭襲,損失慘重,北狄大汗震怒!在主力回援擊退雲妃部族後,便以雷霆手段報復。聯合了草原上幾個早就對阿雲娜部落虎視眈眈的敵對部落,發動了滅族之戰!阿雲娜的父汗、兄長力戰身亡!族中青壯死傷殆盡!婦孺被擄掠爲奴!巴圖長老帶着烏恩其等少數精銳拼死保護着阿雲娜的幼弟(一個五歲的小男孩)沖出重圍,一路逃亡。途中幼弟染病夭折,巴圖長老爲保護僅存的族人,也身負重傷。他們歷經千辛萬苦,才逃到瀾朝邊境,被沈錚派出的人馬接應,送到了京城。
“阿雲娜!瀚海草原……已經沒有我們的家了!我們的族人……都……都沒了!”烏恩其泣不成聲。
阿雲娜如同被五雷轟頂,呆立當場,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她引以爲傲的部落,她日夜思念的親人……就這樣在她爲瀾朝立下功勞後,灰飛煙滅了?巨大的悲痛和荒謬感瞬間將她擊垮。她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哀嚎,雙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沈璃月聞訊趕來,看到的便是這慘烈的一幕。她立刻命最好的太醫救治巴圖長老和悲傷過度的阿雲娜。看着烏恩其等人眼中刻骨的仇恨和絕望,沈璃月的心沉甸甸的。草原的狼性復仇法則殘酷無比,雲妃部落的遭遇,既是北狄的報復,也是草原內部弱肉強食的必然結果。但這份慘劇,終究與瀾朝、與她請求出兵脫不了幹系。
她親自安撫烏恩其等人,承諾道:
上奏太子,爲雲妃部落請功,追封阿雲娜父汗,厚恤族人。
劃撥臨近北疆的一片水草豐美之地,安置烏恩其等幸存族人,助其休養生息。
給予部落幸存戰士“義從”身份,可加入北疆邊防軍或留在皇城擔任侍衛(由烏恩其統領),以示朝廷不忘其功,給予他們新的歸屬和復仇的希望(對抗北狄)。
全力救治巴圖長老。
雲妃部落的悲劇,給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宮廷潑了一盆冷水。沈璃月意識到,戰爭的勝利並非終點,其後遺症——陣亡者的遺孤、盟友的犧牲、邊境的治理、仇恨的延續——才是更漫長而艱難的考驗。這讓她對權力的運用有了更深層次的思考:不能只着眼於朝堂傾軋和宮廷爭鬥,更要肩負起這些沉重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