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續了整整三天。
陸沉在劇痛中醒來時，首先聞到的是濃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某種草藥苦澀的氣息。他試圖移動手指，卻發現全身被浸泡在某種粘稠液體中，只有面部露在外面。眼皮像灌了鉛般沉重，幾次嚐試後才勉強睜開一道縫隙。
模糊的視線裏，十二盞青銅燈圍成環形，燈芯燃燒時發出詭異的青綠色火焰。每盞燈後方都插着一柄短劍，劍身沒入地面，只露出劍柄上形態各異的異獸雕像。陸沉突然意識到，這些雕像與鐵匠鋪裏浮現的十二劍影完全對應。
"醒了？"
聲音從右側傳來。陸沉艱難地轉動眼球，看到裴雨薇靠坐在三尺外的石壁上。女劍修的白衣換成粗麻布衣，腰間傷口簡單包扎着，原本瑩潤如玉的臉龐現在灰暗如生鐵。最觸目驚心的是她右手——五指關節全部扭曲變形，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掰斷後又重新接上。
"你的手..."陸沉一開口就被自己聲音嚇了一跳。聲帶仿佛被砂紙磨過，每個音節都帶着血沫的腥氣。
裴雨薇舉起殘廢的右手，嘴角扯出個慘笑："霜痕劍反噬。本命劍靈拒絕攻擊那把殘劍..."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黑血，"...就像忠犬不敢咬主人的影子。"
陸沉想撐起身子，卻引發全身骨骼爆豆般的脆響。他這才看清自己泡在一個石槽裏，槽中液體呈現渾濁的暗紅色，表面漂浮着類似鐵屑的黑色顆粒。每當呼吸時，這些顆粒就會順着毛孔鑽入皮膚，帶來萬千螞蟻啃噬般的刺痛。
"別亂動。"裴雨薇用腳推過來個陶碗，"喝下去。"
碗裏盛着墨綠色漿液，表面結着蛛網狀的冰晶。陸沉勉強抬頭啜飲一口，液體入喉瞬間化作滾燙的熔岩，順着食道一路燒到胃部。劇痛中他恍惚看見自己胸腔在發光——脊柱位置浮現出清晰的劍形輪廓，二十四節脊椎骨正逐漸金屬化。
"這是...？"
"劍冢的洗劍池水。"裴雨薇踢了踢石槽，"混合了你的血和那截殘劍的鏽。"她突然俯身扯開陸沉衣襟，"看。"
陸沉低頭，看見自己心口處浮現出十二個針尖大的黑點，排列成環形。每個黑點都在微微蠕動，像是皮下埋着活物。更可怕的是，當他凝神注視時，黑點竟逐漸變成十二個扭曲的篆字——正是天劍閣秘傳的"十二劫劍"劍訣總綱。
"劍骨初醒。"裴雨薇的聲音突然變得飄渺，"現在你明白爲什麼天劍閣要殺你了？"
洞頂突然落下碎石。陸沉這才注意到他們身處一個天然溶洞中，四周石壁布滿人工開鑿的劍痕。最深處矗立着半截斷裂的石碑，碑文被某種利器刮得模糊不清，只餘頂端"守墓"二字依稀可辨。
"那些貓..."陸沉突然想起寒鴉鎮的異象。
裴雨薇臉色驟變。她猛地撲到陸沉身上，左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幾乎同時，十二盞青銅燈的火焰同時倒伏，像是被無形的壓力震懾。石壁上的劍痕開始滲出黑色液體，轉眼間整個洞穴布滿蛛網般的黑線。
"它們在聽。"女劍修貼着陸沉耳朵呵氣般說道，溼熱的氣息裏帶着鐵鏽味，"十二守墓劍的劍靈...就附在那些黑貓身上。"
陸沉感到懷中有異物。趁裴雨薇不注意，他悄悄摸出——是半塊刻着"天門"的玉牌，此刻正發着滾燙的熱度。玉牌邊緣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像是用指甲刻出來的：
"子時三刻，劍骨通幽"
裴雨薇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她掐着自己脖子倒在地上，指縫間溢出縷縷黑煙。陸沉掙扎着爬出石槽，發現女劍修後頸處浮現出貓爪狀的青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全身蔓延。
"劍...劍..."裴雨薇眼球上翻，露出布滿血絲的慘白，"閣主...的...劍..."
陸沉抓起最近處的青銅短劍。就在他握柄的瞬間，劍柄異獸雕像突然活了，蜥蜴般的豎瞳死死盯住他。一股陰寒刺骨的能量順着手臂涌入，眼前頓時浮現出無數記憶碎片——
三百年前的血月之夜，十二名劍修跪在懸崖邊，每人胸口插着柄黑劍；
某個戴青銅面具的人揮劍斬斷石碑，碎石崩裂中飛出十二道黑光；
最新鮮的記憶碎片裏，裴雨薇跪在天劍閣大殿，上方懸浮的巨劍將一縷黑氣打入她眉心...
幻象戛然而止。陸沉發現自己正用短劍抵着裴雨薇咽喉，劍尖已刺入半寸。更可怕的是，女劍修此刻露出詭異的微笑，嘴角咧到耳根，完全不是人類能做到的弧度。
"好孩子。"她發出雙重疊加的聲音，既有原本的清冷，又混着某種尖銳的貓叫，"用劫劍刺穿她的膻中穴。"
陸沉的手不受控制地調轉劍鋒。就在劍尖即將刺入裴雨薇胸口時，玉牌突然爆發出刺目白光。黑暗中響起淒厲的貓嚎，十二盞青銅燈同時熄滅。混亂中陸沉感到有毛茸茸的東西掠過腳背，隨即頸後一涼——某種尖銳物抵住了他的脊椎。
"別動。"陌生的男聲在耳邊響起，帶着金屬震顫，"除非你想永遠當個癱子。"
黑暗中亮起幽藍的磷火。陸沉看到個披着蓑衣的佝僂身影，那人左手提着盞白骨燈籠，右手持柄三棱刺，正精準抵在自己第二十四節脊椎——也就是劍骨末端的位置。
"老瘸子..."裴雨薇癱在地上虛弱地喊道，她臉上的詭異表情已經消失，"你果然沒死..."
被稱作老瘸子的男人發出夜梟般的笑聲。他摘下鬥笠，露出布滿劍痕的光頭，最駭人的是右眼窩——那裏嵌着柄微型劍刃，隨着呼吸微微顫動。
"死？"他歪頭時眼窩裏的劍刃折射出冷光，"我們守墓人早就活在了劍裏。"三棱刺突然往前送了半寸，"小子，感覺一下你的劍骨。"
陸沉突然嘔吐起來。他跪在地上咳出大團黑色絮狀物，那些東西落地後竟像活物般蠕動。隨着嘔吐，心口的十二個黑點開始順時針旋轉，每轉一圈就有道熱流涌向四肢百骸。當黑點轉到第七圈時，他清晰聽見自己脊柱傳來"錚"的一聲劍鳴。
老瘸子猛地後退三步，白骨燈籠劇烈搖晃："天生劍骨...真的是天生劍骨！"他的獨眼瞪大到極限，"初代閣主的預言..."
話音未落，整個洞穴突然劇烈震動。十二柄青銅短劍自主飛出，在空中組成劍輪。陸沉脊柱的劍鳴越來越急，最後竟與劍輪共振出某種古老的音調。在音調達到某個臨界點時，石碑殘骸轟然炸裂，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豎井。
豎井邊緣刻着圈小字：
"劍冢第九層，非通幽不得入"
裴雨薇掙扎着爬過來抓住陸沉腳踝："別下去...下面鎮壓着..."話未說完就被老瘸子用劍柄擊暈。
"子時三刻到了。"老瘸子扯開自己的蓑衣，露出胸膛——那裏紋着與陸沉心口完全相同的十二黑點圖案，"劍骨通幽時，守墓人現。"
他從腰間解下串青銅鈴鐺系在陸沉腕上："十二劍鈴能保你三個時辰內不被劍煞侵蝕。"獨眼突然流下血淚，"記住，無論看到什麼都別碰那柄插在祭壇上的..."
洞穴頂部突然坍塌。巨大的青黑色劍尖穿透岩層，攜着萬鈞之勢直刺陸沉天靈蓋。老瘸子狂吼着拋出白骨燈籠，燈籠在空中化作劍形屏障，與巨劍相撞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沖擊波掀飛了陸沉，他翻滾着墜向豎井深處，最後看到的畫面是老瘸子被自己的劍刃貫穿胸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