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彌漫着離別的氣息。李航等幾個研究生畢業,正在收拾東西。
宮彧在給他們寫推薦信,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像在爲這個夏天畫句號。
譚天弈抱着一摞實驗記錄進來,正好撞見宮硯深和宮硯澄跑進來。
“爸爸!哥哥!”宮硯澄舉着張畫紙,“我畫了我們去海邊的畫!”
畫紙上,四個歪歪扭扭的小人站在沙灘上,頭頂是圓圓的太陽,腳下是波浪線的海水。
譚天弈一眼就認出,那個最高的、戴着眼鏡的是宮彧,旁邊那個舉着機械臂模型的是自己,兩個小小的身影自然是孩子們。
“畫得真好。”譚天弈蹲下來,指着畫紙,“這個機械臂畫得比我們實驗室的還酷。”
宮硯深立刻說:“我畫的!我以後要造真的!”
宮彧走過來,揉了揉兒子的頭:“有志氣。不過得先學好數學,不然算不準機械臂的關節角度。”
“哥哥會教我的!”宮硯深拉着譚天弈的手,眼睛亮晶晶的。
譚天弈看向宮彧,後者笑着點頭。
八月十日這天,宮彧代表研究院與某集團籤署戰略合作協議,穿的和譚天弈回地球那天一模一樣:藍色短袖、淺灰色長褲與運動鞋,戴着眼鏡。
褪去了商務場合的拘謹,眉眼間又顯出幾分學生氣的清爽。他對着鏡子推了推黑框眼鏡,忽然想起那天也是這身打扮。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母親發來的微信,問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飯。
宮彧父母都已經退休,趁着暑假過來看看他們順便帶帶孩子。宮彧回了句“不回了,在學校吃”。
指尖劃過屏幕時,瞥見譚天弈昨晚發的朋友圈——一張實驗室的夜景,配文“又是與數據共舞的夜晚”。
食堂的工作餐是簡單的兩葷一素,宮彧端着餐盤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剛扒了兩口飯,就看見實驗室的總群彈出消息:今晚各實驗室可申請延時供電至凌晨三點。他心裏咯噔一下,扒飯的速度加快了兩倍。
吃完飯往辦公室走時,暮色已經漫進了實驗樓。
走廊裏的聲控燈隨着他的腳步次第亮起,又在身後悄然熄滅。
路過二樓樓梯口時,他忽然頓住腳步——斜對面的實驗樓三層,有扇窗戶還亮着燈,暖黃的光暈在漆黑的樓體上洇開一小塊亮斑,像枚被遺落的星星。
那是譚天弈所在的實驗室。
宮彧順着樓梯往下走,鞋底敲擊台階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裏格外清晰。
實驗樓的玻璃門沒鎖,推開時發出輕微的“咔嗒”聲,驚得走廊裏的感應燈瞬間亮起。
他放輕腳步往上走,三樓走廊盡頭的實驗室門虛掩着,裏面傳出鍵盤敲擊的噠噠聲,混着冰箱制冷的嗡鳴。
“還沒走?”他推開門時,譚天弈正對着電腦屏幕皺眉,右手握着的筆懸在筆記本上方。
對方顯然嚇了一跳,筆差點掉在桌上:“您怎麼來了?”
屏幕藍光映在譚天弈臉上,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桌角的外賣盒還沒收拾,裏面剩下小半份沒吃完的沙拉。
宮彧走到他身後,看見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圖譜:“還在盯這個項目?”
“下午剛出的一組數據有點異常,”譚天弈揉了揉太陽穴,轉椅吱呀一聲轉過來,“您不是籤協議嗎?結束了?”他的目光落在宮彧身上,忽然笑了,“又穿這身,萬年不變啊。”
“穿着舒服。”宮彧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拿起譚天弈的筆記本翻了兩頁,“卡住了?”
“嗯,模擬結果總跟預期差0.3個百分點。”譚天弈抓了抓頭發,指尖蹭到額角的灰,在白皙的皮膚上劃出道淺痕。
宮彧伸手替他擦掉,指尖觸到的皮膚帶着點燙意:“沒吃飯?”
“吃了,沙拉。”
“就吃這?”宮彧皺起眉,視線掃過外賣盒裏蔫掉的生菜葉,“我媽給我帶了醬肉包,在辦公室冰箱裏,去拿給你熱了?”
“那麻煩老師啦”。
其實不吃也沒事,這都是爲了給宮彧看的,不然以他的情況,幾萬年不吃不喝都沒事。
宮彧已經站起身,順手把他桌上的空咖啡杯拿走:“等着。”
實驗室的微波爐轉起來時發出輕微的嗡鳴,暖黃的燈光把兩個人的影子投在牆上,隨着動作輕輕晃動。
宮彧把熱好的包子遞給他,自己擰開一瓶礦泉水。“籤協議的時候想起那天,也是穿的這身。
“是嗎?那天?”譚天弈咬了口包子,熱氣混着醬肉的香氣漫出來。
“那天你差點摔一跤,還嘴硬說地面不平。”
“是你走路不看路,差點撞進我懷裏。”
宮彧挑眉反駁,目光落在對方正在快速翻動的筆記本上。
“數據異常可能出在樣本預處理階段,我早上看了眼你們組的參數表……”
說話間,他自然地湊過去,手指點在某個公式旁邊。
譚天弈側過頭聽着,鼻尖差點碰到對方的眼鏡片,呼吸間都是熟悉的、帶着淡淡洗衣液味的氣息。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遠處的寫字樓亮起點點燈火,實驗室裏只有鍵盤聲、低聲討論聲,還有偶爾響起的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等譚天弈終於在宮彧的提醒下找到數據偏差的症結時,牆上的掛鍾已經指向九點。
他長舒一口氣,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餘光瞥見宮彧正低頭看手機,屏幕上是合作協議的電子版,照片旁邊,備注着“已歸檔”。
“大忙人不去休息?”譚天弈打趣道。
宮彧鎖了屏,抬頭時眼鏡片反射着燈光:“等你一起鎖門。”
他站起身,替譚天弈把散落在桌上的文件收攏,“走吧,帶你去吃那家你念叨了好幾天的烤串。”
走廊裏的燈隨着他們的離開次第熄滅,最後只剩下樓梯口那盞還亮着,像只守望的眼睛。
夜風從敞開的玻璃門涌進來,帶着夏末特有的溫熱氣息,吹動了兩人同款短袖的衣角。
“明天能睡懶覺嗎?”譚天弈踢着腳下的小石子問。
“做夢。”宮彧推了推他的後背,“你不是說你父母他們要過來,你不得去接一下。”
笑聲混着腳步聲消散在夜色裏,實驗樓那扇亮了許久的窗戶,終於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