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休伯利安的艦長從未想過,麗塔親手泡的紅茶會是溫柔的毒藥。

每一次啜飲都讓他的神經更放鬆,也更深地陷入她精心編織的網。

當麗塔微笑着捏碎茶杯,鮮血混入茶湯時,艦長才明白——

她早已在艦橋每個角落灑滿監聽器,在他制服每粒紐扣裏嵌入追蹤芯片。

“您逃不掉的,艦長大人。”

量子之海的入口在她身後旋轉,麗塔的指尖劃過艦長顫抖的唇。

“這裏只有我們,永恒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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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長推開麗塔特別準備的茶室門扉,一股馥鬱到幾乎凝成實質的薔薇甜香撲面而來,瞬間裹住了他的呼吸。

空氣溫暖溼潤,帶着一種令人昏沉的慵懶。

麗塔·洛絲薇瑟,休伯利安號上最完美的女仆長,正立於一張小巧精致的圓桌前。

她微微垂首,專注的神情如同進行着某種神聖的儀式。

纖長白皙的手指穩穩提着一柄銀質長嘴壺,沸水如一道細小的銀練,精準地注入下方骨瓷茶杯的中心。水汽氤氳,模糊了她臉上慣有的、無懈可擊的微笑輪廓。

“艦長大人,”

她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欣喜,如同琴弦被輕輕撥動,“您來了。麗塔泡的茶,您必須一滴不剩地喝完呢。”

她放下水壺,拿起一支小巧的銀匙,探入杯中那汪深沉的暗紅液體裏,緩緩攪動。

茶湯在杯底旋轉,形成小小的漩渦,映着她指節上一點若有似無的、常年握持武器留下的薄繭。

銀匙與杯壁碰撞,發出極輕微的、清脆的叮鈴聲。

麗塔的動作優雅依舊,每一個弧度都精確得如同尺量。

“畢竟您今天……”

她攪拌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聲音卻像蒙上了一層薄冰,驟然失去了溫度,“和希兒小姐,靠得太近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根在她指間優雅旋轉的銀匙猛地一頓。

下一秒,那只托着茶杯的左手驟然發力!

只聽一聲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咔嚓”脆響,精致茶杯那纖細的杯柄竟被她生生捏碎!

細小的、邊緣鋒利的白色瓷片如同碎冰般爆開,有幾片深深地刺入了她柔嫩的掌心。

猩紅的血珠立刻爭先恐後地涌出,順着她雪白的手腕蜿蜒流下,滴落,迅速在深紅茶湯的表面暈開,如同投入水中的朱砂,絲絲縷縷地擴散、交融,將那暗紅染上一層詭異妖豔的色彩。

麗塔卻仿佛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她甚至沒有去看那碎裂的杯柄和自己流血的手掌。

她的目光,死死地、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專注,釘在艦長的臉上。唇邊那抹弧度,此刻在氤氳的熱氣和血腥味的襯托下,顯得冰冷而扭曲。

“不乖的孩子,”她輕柔地開口,聲音甜膩如蜜糖,卻字字淬着寒冰,“要接受懲罰哦。”

休伯利安號的艦橋永遠燈火通明。

巨大穹頂狀觀察窗外的模擬日光系統此刻正處於“正午”模式,熾白的光柱如同實質般傾瀉而下,將銀灰色的金屬地板、控制台面板照得一片晃眼的白亮。

任何微小的陰影都在這種強光下被徹底驅散,無處遁形。

艦長揉着突突跳動的太陽穴,腳步沉重地走向中央指揮席。

鞋底踩在光潔得能映出人影的地板上,發出空曠的回響,在這過分寂靜的空間裏被無限放大,每一次都敲打着他的神經。

昨夜在戰術分析室熬了整整一宿,量子深淵那毫無規律、如同垂死巨獸掙扎般的波動數據,像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反復穿刺着他的意識。

此刻,連全息屏幕上不斷跳動、閃爍着幽藍色光芒的參數和星圖,都成了另一種酷刑,刺得他眼球生疼。

“您看起來相當疲憊呢,艦長大人。”

一道身影,如同從光線與陰影的縫隙中析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一根巨大承重柱投下的、相對不那麼刺眼的陰影邊緣。

麗塔·洛絲薇瑟微微欠身,姿態完美得如同教科書。

熨帖的女仆裝裙擺垂落,沒有一絲多餘的褶皺,仿佛她早已在此處等候了千年。

銀灰色的長發柔順地垂落在肩頭,恰到好處地遮住了她的左眼,只露出右眼那顆小小的、在昏暗中如同凝固星辰般的淚痣。

“麗塔?”艦長有些意外地停下腳步,聲音帶着熬夜後的沙啞,“這個時間,你不是應該在訓練場陪同幽蘭黛爾大人嗎?”

“比安卡大人今日選擇了自主訓練,明確表示不需要麗塔打擾她的專注。”

麗塔向前輕盈地邁了一步,優雅地踏入那片晃眼的光柱之中。

她手中托着一個精致的銀盤,上面穩穩放着一只骨瓷茶杯,杯口氤氳着嫋嫋白氣。

“況且,”她的目光落在艦長布滿血絲的眼睛和略顯蒼白的臉上,異色瞳仁裏漾起一層薄薄的、看似純粹的擔憂,“艦橋生命體征監測系統顯示,您的生物節律出現了顯著紊亂。

作爲您的專屬女仆,麗塔有義務確保您的健康狀態,這是比任何訓練日程都更爲優先的事項。”

她走到艦長身側,動作輕柔而精準地將那杯茶放在控制台邊緣一個絕不會被誤碰的位置,如同最精密的機械臂完成了定位。

“曼徹斯特的傳統配方,特別添加了寧神舒緩的草本精華,請務必趁熱飲用。”她輕聲補充。

馥鬱醇厚的紅茶氣息立刻彌漫開來,帶着一種奇異的、能安撫人心的暖甜香氣,悄然鑽入艦長的鼻腔。

那香氣仿佛有生命,纏繞着他緊繃的神經。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端起那溫熱的杯子,湊到唇邊啜了一口。

溫潤的液體滑過幹澀的喉嚨,一股奇異的暖流似乎真的從胃部擴散開,昨夜盤踞在腦海裏的尖銳痛感和煩躁,被這暖流短暫地熨平了一瞬。

“多謝。”艦長放下杯子,聲音裏的緊繃感似乎也鬆動了一絲。

然而,他立刻察覺到麗塔的目光並未離開自己的臉。

那眼神溫和專注,像最忠誠的護衛,但深處卻如同覆蓋着一層薄冰的深湖,所有情緒都沉在冰層之下,看不真切,只留下令人不安的平靜倒影。

“艦長爲休伯利安殫精竭慮,夙夜憂勤,這點小事,本就是麗塔應盡的本分。”

她唇角彎起那標志性的完美弧度,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審視只是錯覺。

她開始利落地整理艦長桌面上散亂堆疊的文件報告、數據板。

她的手指纖長白皙,骨節分明,拂過紙張邊緣時,動作流暢而高效。

就在她將一份厚重的量子物理報告歸位時,袖口隨着動作微微上縮,艦長清晰地瞥見她左手手套邊緣上方,露出一小截淡色的、形狀猙獰扭曲的疤痕,如同一條醜陋的蜈蚣蟄伏在細膩的皮膚上,與這雙堪稱藝術品的、執行着女仆工作的手格格不入。

那是某次代號“暗潮”的清掃任務留下的烙印,屬於天命暗面工作的無聲勳章,也是她完美表象下最直接的裂痕。

“您似乎對麗塔的手……很感興趣?”

輕柔的嗓音如同羽毛拂過耳際,瞬間打斷了他短暫的注視。

麗塔已經整理完畢,雙手交疊置於身前,姿態恢復了一貫的無懈可擊。

她微微歪頭,左眼隱藏在劉海的陰影裏,只有右眼那顆淚痣在控制台屏幕的幽藍反光下清晰可見。

“不,只是……”艦長一時語塞,那疤痕帶來的沖擊和眼前完美女仆的影像形成了強烈的割裂感,讓他不知如何措辭。

“無妨。”她輕笑出聲,聲音裏帶着一絲奇異的、近乎親昵的包容,左眼在發絲陰影下似乎有微光一閃而逝。

“能爲艦長大人分憂,這雙手沾染什麼,都是值得的。”

她微微傾身,靠近艦長,那股混合着紅茶與冷冽薔薇的獨特體香瞬間變得濃鬱。

她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情人間的私語,卻裹挾着一種冰冷的粘稠感,在艦橋恒溫的、充滿電子元件低鳴的空氣裏,激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寒意,

“畢竟,麻煩的事情交給麗塔就好。不能……髒了您的手,對吧?”

這句她時常掛在嘴邊、象征着體貼與分擔的話語,此刻聽來,卻像一句精心編織的、帶着枷鎖的箴言。

由德麗莎學園長精心組織的聖芙蕾雅下午茶會,初衷是爲了緩解連日高強度作戰和訓練帶來的緊繃神經。

陽光慷慨地透過巨大的玻璃花房穹頂灑落,在潔白的蕾絲桌布上投下斑駁跳躍的光影。

空氣裏彌漫着新鮮烤制的甜點香氣和花草的芬芳。

希兒·芙樂艾坐在艦長斜對面的位置,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前精致的草莓奶油蛋糕,長長的睫毛低垂着,像受驚的小鹿。

身上那套新獲得的量子裝甲“彼岸雙生”,還帶着訓練場上揮之不去的金屬微塵氣息,與她此刻努力維持的嫺靜姿態形成微妙的沖突。

“希兒,這裏。”艦長注意到了她嘴角不小心沾上的一小點白色奶油,自然地伸出手指,隔空點了點自己嘴角的相應位置。

“啊!”希兒像是被驚擾的小動物,輕呼一聲,臉頰瞬間飛起兩團紅雲。

她慌亂地抬手去擦,纖細的手指反而把那一小點奶油抹開了些,在嘴角暈開一小片,顯得更加明顯。

“別動。”艦長失笑,帶着長輩般的溫和。他自然地拿起手邊潔白的餐巾,隔着不算太寬的桌面,探身過去。

餐巾柔軟的布料輕輕落在希兒溫熱的、帶着少女細膩絨毛的臉頰皮膚上,指尖隔着薄薄的織物,清晰地感受到那皮膚下鮮活的生命力。

那觸感輕柔而短暫,如同羽毛拂過水面。艦長收回手,將沾了奶油的餐巾放在一旁。“好了。”

“謝、謝謝艦長……”希兒的聲音細若蚊蚋,頭埋得更低了,露出的耳朵尖都紅得像是熟透的櫻桃。

“舉手之勞。”

艦長溫和地回應,並未察覺,就在花房角落那片最爲濃鬱、被盛放的深紅薔薇叢陰影所覆蓋的區域,一道冰冷的目光已如同淬毒的冰錐,無聲無息地凝固,死死釘在他剛剛觸碰過少女臉頰的右手上,也釘在他臉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溫和笑意上。

茶會的氣氛輕鬆愉快。

艦長與布洛妮婭討論着新研發的“重裝小兔”量子核心過載保護閾值的問題,偶爾被旁邊琪亞娜嚷嚷着“布洛妮婭的蛋糕比我的大!這不公平!”的抗議打斷,無奈地笑着調解兩句。

直到德麗莎宣布散場,大家才帶着放鬆的笑意起身離席。

艦長是最後一個離開花房的。

午後的陽光斜斜穿過高大的廊柱,在連接花房與主廊道的幽靜回廊地板上投下長長的、濃重的陰影。空氣中還殘留着茶點和花草的甜香。

當他走到回廊中段,光線相對昏暗的位置時,一陣冰冷刺骨的氣息毫無征兆地自身後襲來,如同極地的寒風瞬間凍結了周圍的空氣。

他猛地頓住腳步,心髒驟然一縮,迅速轉身。

陰影中,麗塔靜靜佇立,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她臉上那層慣常的、溫婉完美的微笑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不安的、無機質般的平靜。

異色雙瞳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黑暗中燃燒的幽幽鬼火。

“麗塔?”艦長壓下心頭的不適,聲音帶着一絲驚訝和疑惑,“你怎麼在這裏?茶會不是已經結束了?”

“身爲女仆,確保每一次活動都完美善後,不留一絲瑕疵,是麗塔的職責。”

麗塔向前邁了一步,黑色的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天然石材地板上,發出清晰、孤寂而冰冷的回響,在空曠的回廊裏反復回蕩。

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緩緩抬起,再次精準地、死死地落在艦長那只剛剛替希兒擦拭過嘴角的右手上。

那眼神專注得近乎病態,帶着一種審視、解剖般的冷酷意味。

“只是,”她的聲音輕柔得像嘆息,卻帶着金屬摩擦般的質感,“麗塔似乎也遺漏了……某些急需‘善後’的地方呢。”

艦長順着她冰冷刺骨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幹淨,指節分明,除了剛才觸碰過餐巾,什麼也沒有。

“什麼?”他皺眉,不解其意。

“艦長大人的手。”

麗塔的聲音依舊輕柔,卻如同毒蛇吐信,每一個字都滲出寒意,“多麼珍貴的手,承載着休伯利安的命運,指揮着千軍萬馬……卻被那種無關緊要的、低劣的污穢觸碰了。”

話音未落,她毫無預兆地動了!

動作快如鬼魅,帶着S級女武神壓倒性的力量和速度。

一只冰涼滑膩、被黑色蕾絲手套包裹的手如同鐵鉗般瞬間攥住了艦長的右手腕!

力道之大,讓他感覺腕骨幾乎要被捏碎,一陣劇痛傳來。

另一只手則閃電般從女仆裙的暗袋裏抽出一條純白的手帕,上面用暗金絲線繡着繁復的薔薇圖案——那是她身份的標記。

她沒有絲毫猶豫,用那條手帕死死包裹住艦長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拇指——正是他剛才隔着餐巾觸碰過希兒臉頰的那三根手指!

她的動作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優雅從容,帶着一種令人心驚的、偏執狂般的狠厲!

她用力地、反復地搓揉、擦拭着他的指尖,力道之大,仿佛那不是皮膚,而是附着在艦長手上的某種劇毒污物,必須徹底刮除,連皮帶肉也在所不惜!

手帕粗糙的纖維摩擦着皮膚,帶來火辣辣的刺痛感。

“麗塔!你做什麼?放手!”艦長又驚又怒,本能地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S級女武神的力量豈是尋常人能抗衡?

她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鋼箍,紋絲不動,反而因他的掙扎而更加收緊,指關節被擠壓得生疼。冰冷的壓迫感順着腕骨一路蔓延至全身。

“清除污漬,艦長大人。”麗塔垂着眼睫,濃密的銀灰色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深深的陰影,完全遮住了她此刻的眼神。

只有那平穩得毫無波瀾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機器在宣告程序,“那個量子態的小女孩……她混亂、不穩定、帶着量子之海腐朽氣息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褻瀆。”

她冰冷的手指隔着薄薄的手帕,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抵住他的指關節,指甲幾乎要隔着布料嵌進他的骨頭裏,帶來鑽心的疼痛。

“您不該碰她。”她的聲音陡然壓低,如同毒蛇的嘶鳴,帶着刺骨的、毫不掩飾的嫉妒,“更不該……對她露出那種笑容。”

她的指尖仿佛帶着冰寒的電流,穿透皮膚,順着血管和神經,直刺艦長的心髒,帶來一陣麻痹般的寒意。

艦長感到一股冰冷的恐懼順着脊椎急速爬上後頸,汗毛倒豎。

眼前這張美麗絕倫的臉,還是那個溫婉體貼、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的女仆長,卻又如此陌生,如此扭曲。

那雙低垂的異色瞳深處,似乎有什麼堅固的東西徹底碎裂了,從中汩汩流淌出冰冷粘稠的、名爲瘋狂與獨占的黑暗。

“她只是個孩子,麗塔!”艦長強忍着腕骨欲裂的劇痛和內心的寒意,試圖解釋,聲音因疼痛而緊繃嘶啞。

“孩子?”麗塔猛地抬起眼!

那眼神讓艦長瞬間失語,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靈魂!

那不再是深湖,而是暴風雨來臨前、在絕望深淵中瘋狂翻涌咆哮的黑色海洋!

憤怒、委屈、一種被最深信任之人徹底背叛的尖銳痛苦……還有,濃稠得化不開、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病態占有欲!

這些極端而混亂的情緒在其中瘋狂攪拌、沸騰!

“在麗塔眼中,”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歇斯底裏的尖利,打破了回廊的死寂,“任何覬覦您、妄圖玷污您視線和觸碰的塵埃,都是需要被徹底‘清掃’的存在!無論她是什麼形態!”

她猛地湊近,溫熱的呼吸帶着濃鬱的薔薇與紅茶混合的香氣,拂過艦長冰冷的耳廓。

那氣息本該芬芳,此刻卻帶着令人窒息的甜膩,如同裹着糖霜的毒藥。

她的聲音變得異常輕柔,如同情人間的愛語,卻字字淬着致命的寒毒:

“您只需要看着麗塔,信任麗塔,依賴麗塔……就夠了。其他人,都交給麗塔來處理,好嗎?”

那場回廊裏爆發的、近乎失控的沖突,如同一塊巨大的、棱角分明的堅冰,重重沉入了艦長與麗塔之間看似平靜無波的日常水面之下。

表面上,冰層很快重新凍結。

麗塔恢復了常態,甚至比以往更加恭謹,更加體貼入微,仿佛那歇斯底裏的爆發只是一場噩夢。

她會在艦長加班至深夜、被量子糾纏方程和戰術推演折磨得頭昏腦脹時,“恰好”端着一份溫熱的、精心熬制的奶油蘑菇湯出現,湯的溫度永遠保持在最適口的狀態,裏面加入的蜂蜜量精準得如同儀器測量,完全符合他偶爾一次隨口提及的偏好。

她整理的戰術報告和後勤補給清單,條理清晰到令人嘆爲觀止,關鍵數據和潛在風險點,總會被她用一種特制的、近乎隱形的暗金色墨水在頁邊空白處標注出來,那些簡潔的符號和建議,只有長期合作的艦長能夠立刻心領神會。

她熨燙好的指揮官制服,領口永遠筆挺得如同刀鋒,散發着陽光曬過後的蓬鬆氣息,以及那若有若無、卻始終縈繞的冷冽薔薇香——這香氣曾令人安心,如今卻成了無處不在的、無聲的標記。

然而,艦長開始察覺到一種如影隨形的窺伺感。

這感覺並非幻覺,它滲透在每一個角落。

當他站在訓練場中央,耐心地指導希兒進行最基礎的格鬥姿勢調整,糾正她略顯生澀的揮拳動作時,眼角的餘光似乎捕捉到訓練場二樓那排寬闊的觀察窗後,厚重的防彈玻璃陰影裏

有一縷銀灰色的發絲在某個瞬間一閃而逝,如同受驚的蛇縮回了巢穴。

當他與雷電芽衣並肩站在艦橋巨大的星圖投影前,深入討論休伯利安主引擎能量核心的過載保護協議優化方案,兩人結束對話、芽衣轉身離開後,艦長總能在自己手邊的控制台某個不起眼的凹槽裏,或者數據板的邊緣,發現一片被遺落的、邊緣切割得異常鋒利的深紅色薔薇花瓣。

那花瓣紅得發暗,帶着不祥的質感,如同凝固的血滴。

甚至當他獨自一人待在資料室深處,被高聳入天花板的金屬資料櫃包圍,只有頭頂冷白的燈光提供照明,沉浸在浩如煙海的量子之海早期觀測檔案中時,身後那些巨大資料櫃投下的、濃重得如同實質的黑暗陰影裏,仿佛也蟄伏着無聲的呼吸。

空氣似乎都因那無形的注視而變得凝滯粘稠,只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自己略顯急促的心跳在死寂中回蕩。

他猛地回頭,身後只有冰冷的金屬櫃體和投下的、紋絲不動的巨大陰影。

但那被窺視的感覺,卻如同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一次例行的全艦通訊系統安全維護升級後,艦長在自己的個人終端上,偶然發現了一個極其隱蔽的、嵌套了多重動態密碼的加密文件夾。

憑借最高權限指令,他耗費了近一個小時才將其破解。

文件夾打開的瞬間,裏面儲存的海量數據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沖擊着他的視野。

日志。全部是關於他的日志碎片。

其詳盡程度令人毛骨悚然。

某日他在連續工作十五小時後,在艦橋休息區多喝了一杯黑咖啡,時間精確到秒,標注:需關注咖啡因攝入過量風險;

某次任務總結會後,他與姬子少校在艦員酒吧“零點樞紐”的吧台交談了四十三分鍾十七秒,內容無法監聽,但標注:話題涉及新兵訓練營,氣氛輕鬆,笑聲頻次較高;

他瀏覽武器庫後勤管理系統時,曾短暫點開過鐮刀類冷兵器的維護記錄和實戰數據,停留時間、查閱的具體型號被一一羅列,標注:疑似對特定武器形式產生興趣?待進一步觀察;

他某次無意中對後勤部門抱怨過指揮室恒溫系統溫度偏低(被記錄,次日系統溫度上調1.5攝氏度);

他甚至發現某天下午自己因爲頭疼而短暫揉按太陽穴的動作,都被艦橋某個隱蔽監控角度捕捉到,截圖保存了下來,標注:壓力指數升高,建議安排舒緩療程

……

所有的細節,無論多麼瑣碎、多麼私人,都被分門別類,歸檔整理,記錄得一絲不苟,如同最嚴謹、最冷酷的作戰分析報告。

文件的最後修改者權限代碼,閃爍着冰冷的幽藍色光芒,清晰無誤地指向了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ID:

[不滅之刃副官·麗塔·洛絲薇瑟]。

一種被冰冷粘稠的蛛網層層包裹、緩慢勒緊咽喉的窒息感扼住了艦長的呼吸。

這不是關心,這是監控!是病態的、全方位的掌控!

他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用理智壓下翻涌的怒火和恐懼,直接調出了與麗塔的加密通訊頻道。

請求幾乎是瞬間就被接通了。

全息屏幕上立刻浮現出麗塔那張完美無瑕的臉龐,背景是她那間永遠整潔、物品擺放如同精密儀器、找不到一絲灰塵和個人氣息的、如同無菌室般的個人艙室。

“艦長大人,”她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來,一如既往的柔和悅耳,如同最優美的樂章,“請問有什麼吩咐?麗塔隨時爲您效勞。”

她的唇角彎起恰到好處的弧度,左眼那顆小小的淚痣在屏幕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麗塔,”艦長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目光銳利地穿透屏幕,直視着那雙看似坦蕩的異色瞳,“關於我的個人終端……裏面那個加密文件夾,我需要一個解釋。”

他斟酌着措辭,試圖給她一個台階。

“啊,您發現了?”屏幕上的麗塔非但沒有絲毫慌亂,笑容反而加深了幾分,那笑容裏甚至帶着一絲……天真的愉悅?

仿佛小孩子精心準備的禮物被大人發現後的那種欣喜。

“請原諒麗塔的擅作主張。”她微微頷首,姿態依舊恭謹。

“作爲您的專屬女仆,”

她抬起頭,眼神坦蕩得近乎無辜,甚至帶着點理所當然的意味,

“全面、精準地了解您的習慣、偏好、細微的身體狀態變化以及潛在需求,是提供完美、無縫服務的絕對基礎。

記錄、分析、預判……唯有如此,才能在您尚未開口,甚至尚未意識到自身需求之前,麗塔已將一切爲您準備妥當,排除所有可能的不便。”

她的聲音輕柔而堅定,像是在陳述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這難道不是一位合格女仆最核心的職責所在嗎?”

她稍稍停頓了一下,異色瞳仁深處似乎有暗流涌動,語氣變得意有所指:“麗塔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個目的——確保艦長大人的絕對舒適與安全。

畢竟,”她的聲音壓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

“您所處的環境並非絕對純淨,身邊……可能存在某些麗塔無法完全信任的、潛在的不穩定因素。

爲了徹底排除這些可能威脅到您的風險,必要的觀察和信息收集,是麗塔不可推卸的責任。”

她微微前傾,精致的臉龐在屏幕上放大,那雙眼睛仿佛能穿透空間,直抵艦長的心髒。

“您只需要安心地、完全地接受麗塔的照顧就好。其他的,不必費心。”

屏幕在麗塔那近乎完美的微笑中熄滅,重歸黑暗。艦長盯着那片吞噬了影像的幽暗,手心一片冰涼溼滑。

那溫柔似水、無微不至的話語,此刻在他耳中,卻如同最堅韌的合金絲線,正一寸寸地、冰冷而堅定地,纏繞收緊,將他拖向一個名爲“麗塔·洛絲薇瑟”的完美牢籠。

契機出現在一次針對世界蛇殘餘勢力據點的清剿任務之後。

戰鬥在靠近極圈的一處廢棄工業區爆發,異常激烈。

崩壞獸的嘶吼、能量武器的尖嘯、金屬扭曲斷裂的噪音交織成死亡的樂章。

空氣裏彌漫着硝煙、熔化的金屬和紫色崩壞能晶塵的刺鼻氣味。

艦長的手臂被一道突如其來的、來自改造崩壞獸的崩壞能裂解光束擦過。

雖然只是邊緣接觸,但高濃度的崩壞能瞬間蝕穿了外層防護服,在左上臂外側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灼痕,皮膚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燙過,傳來持續不斷的、尖銳的灼燒刺痛。

醫療班正忙着處理幾名重傷昏迷的女武神,暫時無法顧及他。

他背靠着一堵布滿彈孔和裂痕的斷壁殘垣,咬着牙,自己從急救包裏摸索出應急噴霧,對着傷口噴出一片冰冷的白色泡沫,試圖緩解那鑽心的疼痛。

“艦長大人!”

急促而尖銳的高跟鞋敲擊碎石地面的聲音,穿透彌漫的硝煙和飄散的紫色晶塵,由遠及近!

那聲音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

麗塔的身影如同撕裂煙霧的黑色閃電,瞬間出現在他面前!

她平日一絲不苟、纖塵不染的女仆裝下擺被地上的污垢和機油沾染得斑駁不堪,額角滲着細密的汗珠,幾縷銀灰色的發絲凌亂地貼在汗溼的皮膚上。

她的呼吸略顯急促,飽滿的胸口微微起伏,那雙異色雙瞳死死地鎖定在他手臂上那道焦黑猙獰的傷口上!

那眼神裏翻涌的情緒激烈得駭人——是純粹的、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恐慌,以及一種被觸犯逆鱗後爆發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

“您受傷了!”她的聲音帶着撕裂般的顫抖,幾乎是撲跪下來,膝蓋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碎石地面上也渾然不覺。

冰冷的蕾絲手套帶着硝煙和塵土的氣息,小心翼翼地、卻又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着,試圖去觸碰那道傷口焦黑的邊緣。

仿佛那道傷口不是出現在艦長手臂上,而是直接刻在了她的心髒上。

她的目光猛地抬起,如同淬毒的利箭,射向戰場另一側!

那裏,希兒正奮力揮動着巨大的鐮刀“童謠”,幽藍色的量子能量光刃撕裂空氣,協助布洛妮婭清理最後幾只負隅頑抗的崩壞獸。

麗塔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陰鷙,瞳孔收縮成冰冷的針尖,如同鎖定獵物的毒蛇,濃烈的殺意幾乎化爲實質!

“是她……”她的聲音從齒縫裏擠出,帶着刻骨的怨毒,“一定是那個量子態的小鬼!她根本不懂得如何保護!她甚至不該出現在您身邊!她就是個行走的災難!”

她的右手猛地探向腰間,握住那柄泛着幽藍寒光的魂鋼鐮刀[亞斯塔祿]的握柄!

冰冷的殺機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麗塔這就去讓她……徹底消失!”

“麗塔!”艦長忍着劇痛,幾乎是爆發出全身的力氣,左手閃電般伸出,死死抓住了她即將抽出的鐮刀握柄!

冰冷的金屬觸感瞬間傳遞到掌心,阻止了那致命的寒光出鞘!

“不關希兒的事!是流彈!戰場上流彈傷到指揮官很正常!”他低吼道,額角因疼痛和用力而青筋暴起。

麗塔的動作猛地僵住了,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她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過頭,目光先是落在艦長那只因用力抓住鐮刀而指節發白的手上,然後,一點點地、艱難地向上移動,最後凝固在他因劇痛而緊蹙的眉頭上。

那股足以凍結靈魂的暴戾殺意,如同退潮般從她眼中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破碎的、深不見底的悲傷和自責,濃烈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光彩。

她的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是麗塔的錯……”

她哽咽着,聲音破碎不堪,大顆大顆的淚水毫無征兆地、如同斷線的珍珠般從那雙美麗的異色瞳中洶涌滾落,順着她蒼白失血的臉頰迅速滑下,砸在艦長染血的、帶着硝煙氣息的制服袖口上,暈開一圈圈深色的、帶着鹹澀溫度的溼痕。

“是麗塔沒有保護好您……是麗塔的失職……是麗塔……沒用……”

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緊握着鐮刀的手頹然鬆開。

[亞斯塔祿]沉重的刀柄“哐當”一聲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激起一小片塵埃。

她丟開武器,仿佛那是什麼肮髒的東西。

顫抖的手指慌亂地在女仆裙繁復的暗袋裏摸索着,很快掏出了遠比艦長應急噴霧高級得多的、天命內部特供的專業醫療凝膠和消毒繃帶。

她的動作變得異常輕柔,小心翼翼得如同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

淚水依舊不停地滾落,混合着她指尖沾取的冰涼藥膏,一起塗抹在那道焦黑的傷口上。

“對不起……對不起,艦長大人……”她低泣着,聲音破碎而絕望,像一個犯下彌天大錯、惶恐不安的孩子,平日那份優雅從容的掌控感蕩然無存。

她的指尖冰涼,帶着淚水的溼意,一遍遍無意識地、神經質地撫過剛剛纏好的繃帶邊緣,仿佛這樣就能將那傷口徹底抹去。

“麗塔發誓……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讓您受傷了……”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那雙被淚水洗刷過的異色瞳,此刻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卻又燃燒着一種令人心驚的、不容置疑的偏執火焰,

“您只信任麗塔,好不好?只讓麗塔待在您身邊……保護您……好不好?麗塔會做得更好……比任何人都好……”

冰冷的藥膏氣息混合着她淚水的鹹澀,還有那始終縈繞不散的冷冽薔薇香,一同鑽進艦長的鼻腔。

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看到了那層名爲“嬌”的、柔軟順從的外殼之下,瘋狂滋長蔓延的“病”的黑色根須。

它們早已纏繞滲透了她的心髒,此刻正帶着冰冷的觸感,貪婪而堅定地,試圖纏繞住他的四肢百骸,將他拖入那名爲“麗塔”的深淵。

那份極致的守護欲與獨占欲,已然徹底融爲一體,不分彼此。

艦長手臂上那道焦黑的灼痕,在麗塔無微不至、近乎窒息般的“照料”下,愈合的速度卻異常緩慢。

她幾乎以不容置疑的姿態,接管了他所有的工作和起居細節。

批閱最普通的日常補給申請報告?

她必須守在一旁,保持着最標準的侍立姿態,隨時準備在他伸手時遞上早已吸飽墨水的鋼筆,在他目光掃過需要籤名的位置時,恰到好處地遞上那枚刻有休伯利安徽記、早已被她掌心溫度焐熱的印章。

她的存在感強大到如同實質的空氣牆,擠壓着指揮室的空間。

試圖自己倒一杯水?

她的手會如同幻影般出現,穩穩接過水杯,水溫永遠是她親自調試過的、最適宜入口的45攝氏度,裏面甚至提前加入了她認爲“對身體有益”的微量電解質粉末。

甚至只是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她關切的目光便會立刻聚焦過來,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緊張:

“艦長大人,您是否需要休息?麗塔立刻爲您準備安神精油和舒緩按摩。”

任何試圖減輕她“負擔”、哪怕只是表達一點點“我自己可以”的舉動,都會被她那雙瞬間蒙上水霧、泫然欲泣的異色瞳無聲地駁回。

那眼神仿佛在說:“艦長大人是嫌棄麗塔了嗎?是覺得麗塔做得不夠好嗎?”

那份脆弱和委屈,如同最精巧的武器,讓艦長所有的抗拒都顯得蒼白無力,只能在那無形的牢籠中越陷越深。

直到一份來自逆熵總部、采用最高等級量子糾纏加密的通訊請求,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這粘稠而詭異的平靜。

通訊接入的瞬間,艦長只來得及在權限驗證後匆匆掃過核心要點——

一項涉及高機密、代號爲“海淵之眼”的物資轉運任務,需要休伯利安的最高指揮官親自前往海淵城外圍某處特定坐標進行接應確認。

任務簡報末尾鮮紅的“最高優先級”標記和倒計時鍾,如同催命的符咒。

沒有時間做詳細部署,甚至連具體物資內容都來不及細看。

“麗塔,”艦長一邊快速從武器櫃中取出自己的配槍和應急裝備,一邊頭也不回地下達指令,聲音帶着任務來臨時的緊繃,

“立刻準備‘迅影’穿梭艇,最高權限授權。一小時後,我需要抵達海淵城外圍指定坐標點。”他扣上戰術腰帶的搭扣,發出清脆的響聲。

身後,沒有傳來慣常的、利落優雅的回應“遵命,艦長大人”。

艦長動作一頓,疑惑地回頭。

麗塔正靜靜站在指揮室合金門框的陰影裏,逆着走廊裏明亮的燈光,整個人仿佛被一層濃重的黑霧包裹。

她臉上的表情完全隱沒在昏暗之中,只有那雙異色瞳,如同黑暗中點燃的、燃燒着幽幽冥火的寶石,亮得驚人,死死地釘在艦長身上,帶着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冰冷而專注的獸性。

“海淵城……”

她輕聲重復着這三個字,聲音平滑得像冰冷的絲綢在金屬表面摩擦,每一個音節都帶着不祥的顫音,“靠近量子之海入口……那片永遠翻涌着未知與死亡的危險區域……”

她的語氣並非詢問,而是冰冷的陳述,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寒意,“而且,根據任務交接協議,負責接應的……是逆熵的特斯拉博士,對嗎?”

艦長的心髒猛地一沉!那份加密簡報他出於保密原則,並未與她共享任何具體細節!

她怎麼會知道?

“任務需要,時間緊迫。”他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試圖用最公事公辦的、不容置疑的語氣帶過,轉身繼續檢查裝備。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響起,清晰而緩慢,帶着一種沉重的壓迫感,一步步靠近。

麗塔向前走了幾步,徹底踏入指揮室冰冷的、白亮的頂燈光線下。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如同一張完美的人偶面具,只有那雙眼睛深處,翻涌着壓抑到極致、即將沖破堤壩的黑色風暴。

她停在艦長面前,距離近得能清晰地聞到她身上那股愈發濃鬱、幾乎令人窒息的冷冽薔薇香氣,如同無形的藤蔓纏繞上來。

“特斯拉博士……”她慢慢抬起手,冰涼的、帶着黑色蕾絲手套的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輕輕拂過艦長胸前那枚象征着休伯利安指揮權的銀鷹徽章。

那動作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親昵和占有意味,仿佛在撫摸一件屬於自己的珍藏。

“那個滿口粗話、脾氣暴躁得像點着的炸藥桶、總是試圖用她那堆可笑的、叮當作響的破爛機甲靠近您的……紅發女人……”

她的指尖隨着話語的深入,力道驟然加重!尖銳的指甲幾乎隔着厚實的指揮官制服衣料,狠狠掐進艦長胸口的皮膚!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

“她憑什麼?”麗塔的聲音依舊保持着詭異的輕柔,但字字句句都如同淬了冰的毒針,狠狠扎下,

“憑什麼一次次把您拖入她那些瘋狂的、毫無安全保障的計劃?憑什麼占據您本就不多的、寶貴的注意力和時間?她那種粗鄙的存在,僅僅是靠近您,就是對您的褻瀆!”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撕裂般的尖利:“還有海淵城……那個該死的地方!它吞噬了多少生命?多少希望?”

她的異色瞳因激動而劇烈收縮,死死盯着艦長,“它甚至吞噬了您對麗塔的承諾!”

她指的是艦長在工業區受傷、她瀕臨崩潰時,爲了安撫她歇斯底裏的情緒,在混亂和疼痛中含糊應下的那句“好”。

那本非深思熟慮的承諾,此刻卻被她奉爲圭臬。

“您答應過麗塔的!您答應過要更信任麗塔,更依賴麗塔的……可現在,”

她的聲音陡然變得淒厲,帶着被徹底背叛的絕望和瘋狂,“您卻要爲了那個女人,再次踏入那片該死的、充滿未知危險的深淵!您要把麗塔……一個人丟在這裏?您要背棄您的諾言?!”

“麗塔!這是任務!最高優先級的命令!”

艦長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脊椎瞬間竄上頭頂,他試圖後退,拉開這令人窒息的距離。

然而,他的手腕卻在同一瞬間被麗塔另一只如同鐵鉗般的手猛地攥住!

那力量大得超乎想象,S級女武神的恐怖力量瞬間爆發,如同冰冷的鋼箍,死死勒住他的腕骨,劇痛傳來,讓他動彈不得!

“任務?”麗塔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肩膀無法控制地微微聳動,那笑聲空洞、神經質,在安靜的指揮室裏回蕩,顯得格外刺耳和恐怖。

“在麗塔看來,”她的笑聲戛然而止,猛地抬頭,那雙被瘋狂徹底點燃的異色瞳如同燃燒的地獄深淵,死死鎖住艦長的眼睛,

“任何讓您遠離我視線的行動,都是對您安全的極端不負責任!都是……不可饒恕的背叛!”

最後兩個字,她幾乎是傾盡了全身的力氣,聲嘶力竭地嘶吼出來,一直壓抑在優雅表皮下的、名爲“占有”的瘋狂毒焰,終於徹底撕碎了所有的僞裝,赤裸裸地暴露在冰冷的燈光下!

她的眼神熾熱、混亂、燃燒着毀滅一切的火焰,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毫無征兆地再次洶涌滾落,與唇邊那扭曲猙獰的笑意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驚心動魄、令人膽寒的淒豔。

“您哪裏也不能去,艦長大人。”她的聲音陡然轉柔,帶着一種催眠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膩,淚水滑落,滴在艦長被她死死攥住的手背上,滾燙得如同熔岩。

“麗塔爲您……精心準備了一個地方。一個絕對安全、絕對寧靜的地方……”她湊近艦長的耳邊,溫熱的吐息帶着濃鬱的薔薇甜香和淚水鹹澀的氣息,如同情人最親密的呢喃,卻宣告着最冰冷絕望的囚禁,

“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在那裏,沒有討厭的任務,沒有該死的命令,沒有礙眼的紅發女人,沒有量子態的小鬼……什麼都沒有。只有麗塔。”

她的聲音如同夢囈,帶着一種令人沉淪的魔力,“麗塔會爲您泡最好的紅茶,做您最喜歡的食物,爲您讀您想看的書,爲您處理一切煩心的事務……您只需要,永遠、永遠地,看着麗塔就好……”

她冰涼的唇幾乎要貼上艦長的耳廓,那裹挾着極致愛意與瘋狂占有的低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您逃不掉的……您是屬於麗塔的。從您第一次……毫無防備地喝下麗塔爲您精心調制的那杯茶開始……這一切,就早已注定。”

艦長的心沉入了萬載冰封的深淵。

那無處不在、曾帶來短暫慰藉的薔薇香氣,那杯總是恰到好處出現、溫暖身心的紅茶,那無微不至、令人沉溺的“關懷”……

此刻都化作了最清晰的圖景——那是早已纏繞他四肢百骸、勒入皮肉的無形絲線。

而那個執線的、名爲麗塔·洛絲薇瑟的完美女仆,終於徹底撕下了所有僞裝,決定將她唯一的、不容分享的“寶物”,永遠地鎖進只屬於她的、用瘋狂與愛意澆築的完美牢籠。

艦長猛地發力,試圖掙脫那只如同精鋼鑄造的手腕。肌肉賁張,骨骼在巨大的壓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然而,麗塔紋絲不動。她的力量如同深邃的海淵,將他所有的掙扎都無聲吞噬。

她的身體甚至沒有一絲晃動,只有那雙燃燒着瘋狂火焰的異色瞳,冰冷地映照着他徒勞的反抗,唇邊那抹扭曲的笑意加深了幾分,仿佛在欣賞困獸最後的掙扎。

“噓……艦長大人,不要白費力氣了。”

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麗塔知道您很累。那些無休止的任務,那些需要您殫精竭慮的決策……很快,您就再也不用爲這些煩憂了。”

她空閒的那只手,帶着黑色蕾絲手套的冰涼指尖,如同毒蛇般輕柔地撫上艦長的臉頰,滑過他緊繃的下頜線,帶來一陣令人戰栗的寒意。“很快……”

話音未落,艦長感到一股強烈的眩暈毫無征兆地襲來!視野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間劇烈晃動、扭曲!

指揮室冰冷的金屬牆壁、閃爍的指示燈、麗塔那張近在咫尺的、帶着瘋狂笑意的臉……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轉、融化!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冷冽薔薇與某種難以言喻的甜膩氣息猛地沖入鼻腔——正是她泡的紅茶裏那股令人放鬆的、此刻卻顯得無比詭異的香氣!

“茶……”艦長只來得及吐出這一個字,聲音便已嘶啞無力。一股沉重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從四肢末端蔓延至全身。

他試圖調動體內的崩壞能抵抗,卻發現意識如同陷入粘稠的沼澤,根本無法凝聚起絲毫力量!雙腿一軟,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

預想中撞擊冰冷地板的疼痛並未傳來。

麗塔的手臂如同最柔韌的藤蔓,瞬間環住了他癱軟的身體。

她的懷抱冰冷而有力,帶着濃鬱的薔薇香和一種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艦長最後的視野裏,是她低垂下來的、帶着近乎虔誠的滿足笑容的臉龐,以及那雙徹底被瘋狂與愛欲占據的異色瞳。

“睡吧,艦長大人。”她的聲音如同最溫柔的安眠曲,卻又帶着魔鬼的誘惑,“等您醒來,我們就在……只屬於我們的地方了。永遠……”

黑暗如同厚重的天鵝絨幕布,徹底吞噬了艦長所有的知覺。

意識如同沉船,在粘稠的黑暗中緩慢上浮。身體的感覺最先回歸——一種無處不在的、奇異的柔軟包裹感。

身下是某種異常舒適、仿佛能吸走所有重力的支撐物。

空氣微涼,帶着一種……極其幹淨的、過濾後的、如同真空般的潔淨感,完全隔絕了休伯利安號上那些熟悉的機油、臭氧和人群的氣息。

艦長艱難地撐開沉重的眼皮。光線並不刺眼,柔和均勻地灑滿整個空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頭頂一片深邃、變幻莫測的幽藍。

那不是天花板,而是一片流動的、如同活物的星雲!

無數細小如塵埃的幽藍色光點在虛空中緩緩旋轉、流淌,形成緩慢變幻的漩渦和星帶,散發出靜謐而神秘的光芒。

這光芒柔和地照亮了整個房間。

他猛地坐起身!眩暈感再次襲來,但被他強行壓下。他環顧四周,心髒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這是一個不算特別寬敞,但布置得堪稱奢華的“房間”。

牆壁、地板、乃至天花板(除了那片流動的星雲穹頂)都由一種溫潤的、散發着柔和白光的玉石般材質構成,觸手生溫。

他所躺的,是一張異常寬大柔軟的床榻,鋪着最高級的、如同雲朵般的絲絨床品。房間一角的嵌入式恒溫酒櫃裏,陳列着來自各個星區的珍品佳釀。

另一側,是一整面牆的嵌入式書架,裏面整齊地碼放着艦長曾經在閒暇時翻閱過、甚至只是隨口提及過感興趣的各類書籍——

從晦澀的量子物理專著到古老的紙質詩集,無所不包。靠近“牆壁”的位置,甚至還擺放着一架看起來價值不菲的三角鋼琴。

這裏應有盡有,像一個爲君王打造的、極度舒適奢華的避難所。

然而,沒有門。

艦長的目光掃過每一寸光滑的、渾然一體的牆壁,心沉到了谷底。

唯一的“出口”,是房間正中央那片幽藍色流動星雲的下方,一個微微凹陷、不斷旋轉的量子能量漩渦,散發着柔和卻不容置疑的引力波動。

那是量子之海某個穩定入口的投影!也是通往這個囚籠的唯一路徑!

他掀開身上輕柔的絲被,發現自己身上的指揮官制服已被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極其舒適、剪裁合身的絲質家居服。

一股寒意瞬間竄遍全身。

他沖到那看似牆壁的地方,用力拍打、摸索。

觸手所及,一片溫潤光滑,沒有任何接縫、按鈕或任何類似門禁裝置的痕跡。那玉石般的材質堅硬無比,蘊含着某種奇異的能量場,將他試探着凝聚起來的一絲崩壞能瞬間吸收、消弭於無形。

“艦長大人,您醒了?”

那熟悉的、輕柔悅耳,此刻卻如同惡魔低語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艦長霍然轉身。

麗塔·洛絲薇瑟,就站在那片旋轉的量子漩渦入口旁。

她換下了那身標志性的戰鬥女仆裝,穿着一件樣式簡潔卻質地非凡的銀灰色長裙,柔軟的布料勾勒出她優美的身形曲線。

銀灰色的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肩頭,臉上帶着一種近乎聖潔的、心滿意足的微笑。

她的手中,穩穩托着一個銀質托盤,上面放着一套精致的骨瓷茶具。那熟悉的、馥鬱的紅茶香氣,正從壺嘴嫋嫋升起,彌漫在這片絕對潔淨、絕對“安全”的空間裏。

她款款走來,步伐優雅從容,如同巡視自己領土的女王。

她將托盤放在床邊一張同樣由溫潤玉石雕琢而成的小圓桌上,動作輕柔得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然後,她端起那只盛着暗紅色液體的骨瓷茶杯,遞到艦長面前。

杯沿上,一道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修補痕跡蜿蜒其上——正是那日在茶室,被她親手捏碎的杯柄!

“您睡了很久呢。麗塔爲您準備了您最喜歡的曼徹斯特紅茶,溫度剛剛好。”

她的聲音溫柔似水,異色瞳中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愛意與滿足,仿佛眼前就是她畢生追求的圓滿,“歡迎回家,艦長大人。歡迎來到……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永恒之地。

這裏很安全,很安靜,再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打擾我們了。”

她微笑着,將那只帶着裂痕的茶杯,再次遞向艦長顫抖的唇邊。

那溫熱的茶香,此刻聞起來,如同墳墓裏盛開的、最妖豔的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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