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塵長老的目光在蘇默臉上停留了片刻,便移開了。他走到測試台前,聲音平淡卻帶着穿透力:“依次上前,運轉靈力,感應測靈盤。”
隊伍緩緩前移,一個個少年少女懷着忐忑的心情上前測試。有人測出“下品木靈根”,面露喜色;有人測出“雜靈根”,垂頭喪氣;還有人根本無法引動測靈盤,被外門弟子客氣地請出隊伍,背影落寞。
蘇默排在中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腰間的木牌。他能感覺到,墨塵長老的餘光時不時掃過他,像是在觀察一件有趣的器物。這種被審視的感覺讓他有些不適,但他強行壓下心頭的波動,保持着呼吸平穩——《觀微錄》教導他,越是緊張,越要關注細微之處,比如測靈盤的光澤變化、墨塵長老的眼神流轉、甚至是周圍少年們的心跳聲。
“下一個。”
終於輪到蘇默了。他深吸一口氣,走到測試台前,將手放在測靈盤上。這一次,他沒有刻意隱藏,而是按照墨塵長老的要求,將“凝氣巔峰”的靈力緩緩注入——他知道,隱藏得太深反而會引起懷疑,適度暴露實力,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測靈盤上亮起一陣柔和的白光,比剛才登記時更亮,覆蓋了整個盤面,邊緣甚至泛起一絲淡淡的灰色光暈,轉瞬即逝。
周圍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這靈根……還是雜靈根啊。”
“不過感應挺強的,比剛才那個中品水靈根還亮。”
“有什麼用?雜靈根修煉速度慢,一輩子也就築基期頂天了。”
墨塵長老看着測靈盤,眉頭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目光落在那絲轉瞬即逝的灰色光暈上,隨即恢復平靜:“你叫蘇默?”
“是。”
“望海城人?”
“是。”
“聽說你前幾日和城衛軍起了沖突?”墨塵長老的聲音依舊平淡,像是在閒聊。
蘇默心裏一凜,知道對方果然調查過他。他如實回答:“是潑皮夜闖民宅,我只是自衛。”
“自衛?”墨塵長老看着他,眼神深邃,“以凡人之身,打斷一個成年潑皮的腿,還能逼退四個城衛軍,你的‘自衛’,倒是有些意思。”
蘇默沒有解釋,只是低頭道:“僥幸而已。”
“僥幸?”墨塵長老笑了笑,沒再追問,而是伸出手,指尖在蘇默的手腕上輕輕一點。一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靈力順着他的手腕流入體內,遊走一圈後又退了出去。
蘇默渾身緊繃,卻沒有反抗。他能感覺到,這股靈力只是在探查他的經脈和丹田,沒有惡意。他運轉《觀微錄》,讓丹田的“氣”保持穩定,不與墨塵長老的靈力沖突——這是一種無聲的示好,也是一種警惕。
墨塵長老收回手,若有所思:“經脈倒是挺堅韌,丹田也還算純淨。可惜了,是雜靈根。”他頓了頓,對旁邊的外門弟子道,“記上,外門候選,準予入山。”
“是,長老。”
蘇默鬆了口氣,彎腰行禮:“謝長老。”
他轉身想走,卻被墨塵長老叫住:“等等。”
蘇默停下腳步,轉身看着他。
墨塵長老從懷裏掏出一本藍色封皮的小冊子,遞給蘇默:“這是《清墟基礎吐納法》,你拿着。入山後好生修煉,莫要懈怠。”
“謝長老。”蘇默接過小冊子,指尖觸到書頁,能感覺到裏面蘊含着一絲微弱的靈力——這是修真者手抄的功法,比凡俗的刻印本珍貴得多。
他拿着小冊子,走出測試區,心裏卻沒有多少喜悅。墨塵長老最後那個眼神,分明帶着探究,尤其是在他提到“自衛”和探查經脈時,那眼神裏的深意,讓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完全擺脫懷疑。
“看來,這清墟門的日子,不會太輕鬆。”
他剛走出迎客樓後院,就看到周伯站在門口,手裏提着一個布包,神色焦急地張望着。
“周伯,您怎麼來了?”蘇默連忙上前。
周伯看到他,臉上露出笑容:“成了?”
“成了,準予入山了。”
“那就好,那就好。”周伯鬆了口氣,把布包遞給蘇默,“這裏面是我給你烙的幾張麥餅,路上吃。還有這個……”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回”字,“這是回春堂的門牌,你帶着,看到它,就像看到家一樣。”
蘇默接過布包和木牌,入手溫熱。麥餅還帶着餘溫,木牌被周伯摩挲得光滑圓潤。他看着周伯鬢角的白發和眼角的皺紋,鼻子忽然有些發酸。
他從小無父無母,是周伯一口飯一口水把他養大,教他認藥,教他做人,給了他一個家。如今他要走了,留下老人一個人守着回春堂,不知道會遇到多少困難。
“周伯,要不……您跟我一起走吧?”蘇默脫口而出。
周伯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孩子,我這把老骨頭,哪能跟你去山裏遭罪?再說,回春堂還得有人看着,街坊們還等着抓藥呢。”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溫柔,“你放心去吧,我沒事。等你在山裏站穩了腳跟,寫信回來報個平安就行。”
蘇默用力點頭,把木牌緊緊攥在手裏,指節發白:“我一定會回來接您的。”
“好,好。”周伯笑着,眼眶卻有些溼潤,“快去吧,別誤了時辰。”
蘇默再沒說什麼,對着周伯深深鞠了一躬,轉身朝着迎客樓後院走去。他沒有回頭,因爲他知道,只要一回頭,他可能就再也邁不開腳步。
他能感覺到,周伯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背上,直到他走進後院,再也看不見。
就在蘇默加入外門候選隊伍,準備跟着清墟門弟子前往蒼梧山時,迎客樓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喧譁。
“讓開!都給我讓開!”
一群穿着城衛軍服飾的人簇擁着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闖了進來,正是潑皮張的表兄,望海城的城衛軍統領——張虎。
張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隊伍裏的蘇默,眼睛一瞪,指着他吼道:“小雜種!果然在這裏!給我抓起來!”
幾個城衛軍立刻就要沖上來。
“住手!”
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負責帶隊的外門弟子上前一步,擋在蘇默面前,冷冷地看着張虎:“這裏是清墟門招徒之地,豈容爾等放肆?”
張虎根本沒把一個外門弟子放在眼裏,囂張地說:“我是望海城城衛軍統領,這小雜種涉嫌傷人,我要帶他回去審問!識相的就讓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他說着,還故意挺了挺胸膛,露出腰間的佩刀。
外門弟子臉色一沉,身上散發出煉氣二層的靈力波動:“修真門派之地,凡俗律法不得幹涉。蘇默已是我清墟門候選弟子,若有過錯,也該由我清墟門處置,輪不到你放肆!”
張虎被煉氣的靈力威壓嚇得後退一步,色厲內荏地吼道:“一個小小的外門弟子,也敢跟我叫板?我告訴你,這望海城是我表哥說了算(指望海城主),你們清墟門就算再厲害,也不能插手我們的事!”
周圍的百姓越聚越多,對着張虎指指點點。
“這不是張統領嗎?怎麼這麼霸道?”
“人家都成修真者了,還抓人家?”
“就是,自己表弟犯錯在先,還好意思抓人!”
張虎聽到議論,臉上有些掛不住,惱羞成怒地喊道:“給我打!出了事我擔着!”
幾個城衛軍猶豫了一下,還是硬着頭皮沖了上來。
外門弟子冷哼一聲,抬手一揮,一股無形的靈力形成屏障,將城衛軍彈飛出去,摔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
“凡俗螻蟻,也敢挑釁修真者的威嚴?”外門弟子的聲音冰冷。
張虎嚇了一跳,他沒想到這個外門弟子這麼厲害。但他仗着自己是城衛軍統領,還是不肯罷休,對着裏面喊道:“墨塵長老!這小雜種是個頑劣之徒,勾結潑皮,欺壓百姓,這樣的人怎麼能進清墟門?您可得明察啊!”
他以爲墨塵長老不會管這種凡俗小事,沒想到話音剛落,墨塵長老就從裏面走了出來。
“你在教我做事?”
墨塵長老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磅礴的威壓,張虎感覺像是被一座大山壓住,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臉色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周圍的百姓嚇得紛紛後退,大氣都不敢喘。
墨塵長老看着跪在地上的張虎,眼神冰冷:“清墟門招收弟子,只看資質與心性,不問出身,更容不得凡俗勢力指手畫腳。你表弟夜闖民宅,意圖縱火,按律當斬,蘇默自衛,何錯之有?”
他頓了頓,聲音更冷:“念你是凡俗之人,不懂修真界規矩,今日暫且饒你。若再敢滋擾,休怪我清墟門無情!”
“是……是……小人再也不敢了……”張虎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帶着手下跑了,連佩刀掉在地上都沒敢撿。
一場鬧劇,就此收場。
墨塵長老看了蘇默一眼,淡淡道:“走吧。”
“是。”蘇默跟上隊伍,心裏卻對墨塵長老多了一絲復雜的感覺。這個人,既懷疑他,又在關鍵時刻幫了他,心思深沉,讓人看不透。
外門弟子清點人數,帶着包括蘇默在內的三十多個外門候選弟子,朝着望海城東門走去。那裏有清墟門準備的靈舟,將載着他們前往蒼梧山。
蘇默回頭望了一眼望海城的方向,回春堂的位置被城牆擋住,看不見了。但他仿佛能看到周伯站在藥鋪門口,朝着他離開的方向眺望。
他握緊了手裏的木牌,將思念壓在心底。
再見了,望海城。
再見了,周伯。
等着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隊伍走出東門,一艘巨大的靈舟停在城外的空地上。靈舟由不知名的木材制成,長約十丈,寬約三丈,船身刻着淡淡的符文,散發着微弱的靈光。
外門弟子指揮着衆人登上靈舟。蘇默走上船時,目光掃過同船的其他少年少女,忽然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少年正站在船舷邊,望着蒼梧山的方向,眼神堅定。那少年穿着粗布衣衫,肌肉結實,站在那裏像座小山,正是石驚弦。
石驚弦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轉過頭,看到蘇默,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對着他揮了揮手。
蘇默也朝他點了點頭,心裏生出一絲暖意。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熟人。
靈舟緩緩升空,望海城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蘇默站在船舷邊,看着下方的大地飛速後退,遠處的蒼梧山脈越來越近,山脈上空雲霧繚繞,隱約能看到靈氣流動的光暈。
那就是他未來要生活的地方,是他踏上修真之路的起點。
靈舟上的外門弟子開始講解清墟門的門規:“入山後,需先進行三個月的考核,合格者成爲外門弟子,不合格者遣返……外門弟子每月有一次領取資源的機會,包括靈米、低階靈石、基礎功法……”
蘇默認真聽着,將這些信息記在心裏。他知道,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裏的短尺,指尖傳來熟悉的涼意。他能感覺到,短尺似乎也在“感應”着蒼梧山的靈氣,微微震動着。
就在這時,坐在船頭的墨塵長老忽然轉過頭,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眼神復雜,像是在思考着什麼。
蘇默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墨塵長老,到底想做什麼?
蒼梧山裏,又等着他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