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長白山的冬天,是個專司凍裂骨頭的行刑官。

大雪封山足有月餘,北風卷着雪粒子,鬼哭狼嚎般撞着姜大山那間孤零零的木刻楞老屋。

他蹲在燒得滾燙的火炕沿上,眯眼盯着炕桌上那件東西——一張毛色油亮、針毛硬挺的狐狸皮,火盆裏鬆明子噼啪爆響的火星子,濺上去都滾落開,不留半點焦痕。

炕桌對面,坐着個年輕女人,叫白姑。姜大山從沒問過她從哪片林子裏鑽出來的,只知道她來得比去年那場封山的大雪還突然。

此刻她低着頭,細長的手指捻着粗瓷碗的豁口,碗裏滾燙的苞米糊糊騰起的熱氣,虛虛遮着她低垂的眼簾。

“姜叔,”白姑的聲音輕得像窗紙外頭被風刮過的雪沫子,“這皮子……真暖和。”

姜大山喉嚨裏悶悶地“嗯”了一聲,粗糙的手指頭在那張毫無瑕疵的狐皮上摩挲了一下。

皮子底下,壓着一塊陳舊褪色的紅布角。這皮子的來歷,像根凍透了的硬刺,深深扎在他心口上,連着去年冬天那個差點讓他交代在野豬溝的雪夜。

那天,雪下得邪乎,天早早就黑透了。姜大山追一頭帶崽的母野豬,追過了界,闖進了野豬溝深處那片連老炮手都繞着走的“鬼見愁”。

雪深得能沒了腰,他深一腳淺一腳,全靠手裏那杆老套筒探路。

林子裏靜得疹人,連他自個兒粗重的喘息都像是被厚厚的雪給吞了。

忽然,前頭傳來一種動靜,不是風聲,也不是雪壓斷枯枝——是喘氣聲,粗重得嚇人,還帶着一股子令人汗毛倒豎的、濃烈的腥臊惡臭。

姜大山猛地刹住腳步,心像被冰溜子捅了一下。

他悄悄撥開眼前掛滿霜雪的亂樹枝,借着雪地反上來的那點微弱的光,看見了一幕讓他頭皮發炸的景象:雪窩子裏,一團白花花的東西正死命撲騰着,發出尖細淒厲的哀鳴,是只罕見的白狐狸!

一只巨大無比、毛色黑得發青的東西正用蒲扇般的大爪子死死按着它,那東西弓着背,像座小山包,那絕不是熊瞎子!

姜大山闖山幾十年,從未見過這路邪物。那東西似乎察覺了,猛地扭過頭來——慘白月光下,一張扭曲的、布滿粗硬黑毛的臉上,一對黃澄澄的巨眼,像兩盞地獄裏點着的油燈,直勾勾地釘在姜大山藏身的方向!一股凍透骨髓的寒氣,比這臘月天的風還厲,瞬間攮穿了他的老棉襖。

是山魈!老輩人嘴裏能生撕虎豹、攝魂奪魄的山精!

姜大山腦子“嗡”的一聲,血都涼了半截,攥着槍把子的手心全是冰涼的汗。那山魈喉嚨裏滾出威脅的低吼,涎水混着血沫子,從獠牙縫裏滴滴答答淌在雪地上。

白狐還在它爪子底下微弱地掙扎,叫聲已經斷斷續續。

跑?在這深雪裏,兩條腿的怎麼跑得過四條腿的山魈?拼了!一股血性猛地沖上姜大山的腦門。

他幾乎是憑着幾十年打獵的本能,在老樹後猛地閃出半個身子,槍口都沒敢細瞄,對着那山魈燈籠似的黃眼珠子方向,狠狠扣動了扳機!

“砰——!”老套筒沉悶的巨響撕裂了死寂的雪林,巨大的後坐力撞得他肩膀生疼。

槍響的瞬間,姜大山只瞥見那山魈碩大的頭顱猛地一偏,似乎有團污黑的東西在它左眼上方爆開了花,伴隨着一聲驚天動地的、痛極狂怒的咆哮!

那聲音震得樹上的積雪簌簌直落。他根本顧不上看第二眼,也顧不上去管那只白狐,借着山魈吃痛暴怒、爪子稍鬆的刹那,轉身就拼了老命往回跑!

雪沒到,每一步都像陷在粘稠的泥沼裏。身後,是山魈受傷後狂暴到極點的咆哮,還有它沉重的身軀撞斷小樹、碾碎積雪的恐怖聲響,越來越近!

腥風惡臭幾乎噴到他的後頸窩!姜大山魂飛魄散,只覺那索命的爪子下一刻就要抓碎他的天靈蓋!

就在他快要力竭栽倒的瞬間,前方雪地突然像活了一樣,憑空卷起一股巨大的、旋轉的雪龍卷!

那雪龍卷不偏不倚,正正擋在了他和狂追而來的山魈之間!

風雪的嘶吼聲驟然拔高,尖銳得如同鬼嘯,卷起的雪粉冰粒瘋狂抽打着四周的林木。山魈那驚天動地的怒吼,竟被這突如其來的風雪鬼牆硬生生阻斷了片刻!

就這要命的片刻喘息!姜大山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撲向旁邊一個被積雪半掩着的陡坡,順着坡勢骨碌碌滾了下去,一頭扎進厚厚的雪堆裏。

冰冷的雪瞬間淹沒了他,也隔絕了身後那令人窒息的恐怖。他埋在雪裏,心髒狂跳得要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耳朵嗡嗡作響,過了好半天,才敢小心翼翼地撥開眼前的雪。

頭頂陡坡上方,風聲依舊淒厲,山魈那不甘的咆哮在風雪中漸漸遠去,終於被徹底吞沒。

姜大山筋疲力盡地癱在雪窩子裏,渾身上下抖得篩糠一樣,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緩了不知多久,他才掙扎着爬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幾乎是爬回了自己的木刻楞。

推開那扇被風雪拍得哐哐響的木門時,他人都快凍硬了。剛把門栓死,一轉身,眼角的餘光瞥見灶房柴禾堆旁的陰影裏,蜷着一小團白色的東西,還在微微起伏。

他心猛地一抽,躡手躡腳走過去。是它!那只白狐!

它側躺在冰冷的泥地上,雪白的皮毛被血染紅了好幾片,一條後腿不自然地扭曲着,顯然是被那山魈生生拍斷了。它閉着眼,只有胸口的微弱起伏證明它還活着。

姜大山蹲下身,粗糙的手指輕輕拂過它溼漉漉的鼻尖。白狐艱難地掀開眼皮,那對烏黑的眼睛溼漉漉的,沒有野獸的凶光,倒像是蒙着一層霧氣,看了他一眼,又無力地合上了。

姜大山嘆了口氣,找來一塊半舊的靛藍粗布,小心翼翼地把這團冰冷、柔軟、還在微弱顫抖的生命裹了起來,輕輕抱到燒得暖烘烘的火炕角落裏。

那張完美的狐皮,就是救下白狐後,在它養傷的柴禾堆旁發現的。

像是一夜間褪下的舊衣衫,帶着它殘存的氣息,還有那塊褪色的紅布角,像一道愈合不了的傷口,也像一道沉默的符咒。

“姜叔,”白姑的聲音把他從冰冷的回憶裏拽了回來,她抬起頭,火光映着她的臉,有種異常的蒼白,“天擦黑那會兒,我瞅見林子邊上,好像……有東西。”

姜大山心裏咯噔一下,像被冰錐扎了:“啥東西?”

“黑乎乎的,看不清,”白姑的聲音壓得更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就……就蹲在咱們上次下套子那棵老椴樹底下,個頭不小……眼珠子,像是兩點黃火……”

黃火!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姜大山心上!去年野豬溝雪夜裏,山魈那對黃澄澄、地獄油燈似的眼睛瞬間浮現在眼前!那畜生沒死!它找來了!

一股寒氣從姜大山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握着煙袋杆的手猛地一緊,指節捏得發白。去年那場死裏逃生,全靠了這白狐……或者說,眼前這來歷不明的白姑?

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住白姑那張過分清秀的臉,似乎想從那低垂的眼簾後面,挖出點山野精怪的蛛絲馬跡來。

白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頭垂得更低了,細長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着粗布棉襖的下擺,指節也微微泛白。

屋裏只剩下鬆明子燃燒的噼啪聲和窗外愈發淒厲的風吼,那風聲裏,隱隱約約,似乎摻雜進了一種沉悶的、有節奏的“咚……咚……”聲,像是巨大的腳掌踩在深雪上,又像是什麼沉重的東西在撞擊着木刻楞的牆壁,由遠及近。

“來了……”姜大山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猛地從炕沿上彈起來,像頭被逼到絕境的老豹子。他沖到牆角,一把抄起那杆油光鋥亮的老套筒,動作快得不像個六十多的老人。

黃澄澄的子彈被用力壓進彈倉,發出清脆的金屬摩擦聲。他又沖到灶間,拖出那口半人高的酸菜缸,裏面醃菜的老湯渾濁粘稠,散發着濃烈的酸腐氣味。

他用葫蘆瓢舀起那刺鼻的酸湯,毫不猶豫地潑向木門和唯一的那扇小窗戶!黏糊糊、帶着冰碴的酸湯順着門板和窗櫺紙淌下來,屋裏頓時彌漫開一股令人作嘔的怪味。

老輩人傳下的話:成了氣候的山精野怪,最厭煩、也最忌諱這人間的污穢醃臢氣!

“哐——!”

一聲巨響,整座木刻楞都跟着猛地一震!屋頂的灰塵簌簌落下。不是風!是結結實實的撞擊!就在門外!緊接着,又是一下更猛烈的撞擊!“哐——!”

厚實的鬆木門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門框周圍的泥土簌簌掉落,頂門的粗木杠子肉眼可見地彎出了一個危險的弧度!

“躲炕洞裏去!”姜大山對着臉色慘白的白姑嘶吼,自己則閃身躲到門旁的土牆後,槍口死死對準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蹦出來。

“哐——嚓啦!”

第三下撞擊,伴隨着木料碎裂的刺耳聲響!幾塊碎裂的門板向內飛濺!一只巨大的、覆蓋着粗硬黑毛的爪子,裹挾着風雪和刺骨的腥氣,猛地從破洞中探了進來!

那爪子大得駭人,指甲彎曲烏黑,像幾把生鏽的鐮刀,在屋內微弱的光線下泛着幽冷的光。它狂暴地揮舞着,撕扯着門洞的邊緣,木屑紛飛!

就是現在!姜大山憋在胸口的那股氣猛地爆發出來!“砰——!”老套筒噴出熾烈的火舌,震耳欲聾!槍口幾乎頂着那巨爪的腕部!

一股濃稠腥臭的黑血猛地從彈孔裏飆射出來,濺在土牆上,發出滋滋的輕響,冒出淡淡的青煙!

“嗷吼——!!!”

門外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那聲音裏蘊含的痛苦和暴怒,幾乎要掀翻屋頂!巨爪觸電般縮了回去。風雪瞬間從破洞猛灌進來,吹得火盆裏的火焰劇烈搖曳,忽明忽暗。

然而,沒等姜大山鬆半口氣,更大的恐怖降臨了!

那破開的門洞外,風雪狂舞的黑暗中,猛地亮起兩點巨大無比的、黃澄澄的光芒!

比去年雪夜裏看到的更加凶戾,更加怨毒!那根本不是野獸的眼睛,更像是兩團來自幽冥地獄的鬼火!那兩點黃光死死地“釘”在了姜大山藏身的土牆位置!

“呼——!”

一股比嚴冬北風更陰冷、更粘稠的腥風,帶着冰碴子和腐爛的惡臭,如同實質般從破洞洶涌灌入!屋裏僅存的熱氣瞬間被抽幹,火盆裏的火焰“噗”地一聲,竟然矮下去一大截,顏色都變得幽藍詭異!

姜大山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冰冷粘稠的東西瞬間纏住了他的四肢百骸,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鑽進骨頭縫裏,連血液都要凍僵了!手裏的老套筒變得重逾千斤,手指僵硬得不聽使喚。

腦子裏更是像被灌滿了冰冷的鉛水,昏沉遲滯,只有一個念頭在絕望地尖叫:完了!它要進來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直蜷縮在炕洞陰影裏的白姑猛地站了起來!

她清秀的臉上再無一絲血色,那雙總是低垂的、帶着怯意的眼睛裏,此刻卻燃燒起一種非人的、近乎妖異的銀白色光芒!那光芒冰冷而熾烈,如同凝結的月光!

她瘦削的身體微微前傾,對着那破洞外兩點索命的黃光,櫻唇輕啓,沒有發出任何人類能聽見的聲音,但空氣中卻驟然響起一種尖銳到極致的、仿佛能撕裂靈魂的嘶鳴!那聲音直接刺入腦海!

“吱嘎——!!!”

破洞外那兩點凶戾的黃光猛地一滯,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

緊接着,更加狂暴、更加混亂的咆哮和撞擊聲在門外響起!那山魈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精神沖擊激得徹底瘋狂了!

整座木刻楞都在它瘋狂的撞擊下劇烈搖晃,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屋頂的椽子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不斷有積雪和碎土塊從縫隙裏落下。

白姑的身體也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嘴角溢出一縷刺目的鮮紅。她強行穩住身形,眼中的銀芒瘋狂閃爍,死死“釘”住門外的邪物,那無聲的靈魂尖嘯沒有絲毫停歇,反而更加高亢、更加慘烈!她在燃燒自己!用命在爭取時間!

姜大山被那靈魂尖嘯的餘波震得頭痛欲裂,但身上那股冰冷的束縛感卻奇跡般地鬆動了些許!

他看到白姑嘴角的血線,看到她那搖搖欲墜卻依舊挺直的身軀,一股混雜着悲憤和血性的力量猛地沖垮了恐懼!他喉嚨裏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將滾燙的槍管再次伸出破洞!

“砰!砰!砰!”

老套筒的怒吼接連炸響!這一次,他不再瞄準,只是憑着感覺,將滾燙的鉛彈朝着那兩點黃光的方向傾瀉出去!

槍口噴出的火焰,短暫地驅散了門洞外濃稠的黑暗和風雪。就在火光一閃而逝的瞬間,姜大山瞥見了那張讓他永生難忘的臉——一張巨大無比、布滿粗硬黑毛的怪臉,左眼上方一個猙獰的、還在汩汩冒血的黑窟窿,正是去年他那顆子彈留下的!

此刻這張臉上只剩下最原始的、要將一切撕碎的瘋狂!那完好的右眼,黃澄澄的巨眼,正死死地、怨毒地穿過破洞,越過他,釘在白姑身上!

槍火的壓制似乎徹底激怒了這頭受傷的洪荒凶獸!它放棄了撞擊木門,伴隨着一聲足以震碎耳膜的狂吼,一只巨大的爪子猛地從屋頂破開的某個縫隙狠狠抓了下來!

裹挾着碎木和積雪,帶着撕裂空氣的厲嘯,目標直指搖搖欲墜的白姑!那爪子大得能輕易捏碎一個人的頭顱!

“白姑!!”姜大山目眥欲裂,嘶吼聲帶着絕望。

白姑猛地抬頭,眼中銀芒暴漲到極致,幾乎化爲兩輪刺眼的小太陽!她似乎想再次發出那靈魂的尖嘯,但已經來不及了!

巨爪帶着死亡的陰影,瞬間抓到了她的頭頂!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驚人的一幕發生了!

白姑的身體猛地向前一撲,不是躲避,而是迎向那致命的巨爪!

在撲出的瞬間,她的身體爆發出強烈到令人無法直視的白色光芒!那光芒並非火焰,卻帶着一種焚盡一切的灼熱意志!光芒中,她的身形驟然模糊、扭曲、拉長!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不是肉體被撕裂的聲音,更像是兩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了一起!

刺眼的白光瞬間充滿了整個木刻楞,吞噬了一切。姜大山被一股無形的氣浪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土牆上,眼前一黑,金星亂冒,耳朵裏全是尖銳的嗡鳴,什麼也聽不見了。

他掙扎着抬起頭,只覺白光灼目,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白光中,隱約可見一個巨大而優美的白色身影,輪廓似狐非狐,周身燃燒着銀白色的光焰,正死死咬住那只從屋頂探下的、覆蓋着粗硬黑毛的巨爪!

那巨爪瘋狂地甩動、撕扯,試圖掙脫這光焰的啃噬,每一次掙扎都帶起大片的黑毛和污血,那污血一碰到白色的光焰,便發出“滋滋”的聲響,化作腥臭的黑煙。

痛苦的咆哮和一種更加淒厲、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狐嘯聲交織在一起,穿透了白光的屏障,震得整個空間都在顫抖。

白光與黑血的拉鋸只持續了短短幾息。那山魈巨爪上燃燒的白色光焰似乎帶着某種可怕的腐蝕性,黑毛迅速焦枯卷曲,皮肉發出令人作嘔的滋滋聲。

一聲更加淒厲、帶着難以置信的痛楚和一絲……恐懼的咆哮從屋頂破洞外傳來!那巨大的黑爪猛地向後一縮,帶着淋漓的黑血和燃燒的白色火星,瞬間消失在破洞之外!

緊接着,是山魈沉重身軀踉蹌後退、撞斷樹木的轟隆聲,還有它那充滿無盡怨毒和驚怒的、漸漸遠去的嘶吼,最終被暴風雪的怒號徹底吞沒。

木刻楞內,那刺眼奪目的白光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收斂,最終熄滅。屋裏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寒風從破開的門洞和屋頂的窟窿裏嗚嗚灌入,吹得殘存的火星明滅不定。

姜大山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他顧不得疼痛,踉蹌着撲向白姑剛才站立的位置。

地上,空無一人。

只有一件素色的、白姑常穿的粗布棉襖,軟軟地攤在冰冷的泥地上。棉襖旁邊,蜷伏着一只通體雪白的狐狸。它側臥着,一動不動,只有口鼻處微弱地洇開一小片刺目的鮮紅,在火盆幽藍餘燼的映照下,紅得驚心。

那身曾經在火盆邊油亮發光的白毛,此刻黯淡得如同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燼,失去了所有生機。

姜大山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他顫抖着伸出手,想碰碰它,指尖卻懸停在它冰冷鼻尖的上方,終究沒有落下。

渾濁的老淚,毫無預兆地滾出眼眶,砸在泥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溼痕。炕桌上,那張完美無瑕的白狐皮,在跳動的幽藍火光下,仿佛也失去了所有的溫度。

……

第二年開春,雪水化盡,露出了野豬溝黝黑的凍土。姜大山背着獵槍,帶着香燭紙錢,還有一碗新蒸的、冒着熱氣的粘豆包,再次走進了那片“鬼見愁”林子。他找了好久,終於在一處背風的石崖下,發現了一個被枯枝敗葉半掩着的淺洞。

洞不大,很幹淨。角落裏,蜷着一具小小的、早已幹枯僵硬的白色狐狸骨架。骨頭潔白如玉,靜靜地伏在那裏。

在它小小的頭骨旁邊,疊放着一張近乎褪盡光澤的舊狐皮,毛色灰敗,正是去年冬天它留下的那張“舊衣裳”。舊皮子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小塊凍得硬邦邦、已經發黑的凍梨。

姜大山默默地看着,看了很久。他放下帶來的粘豆包,點燃了香燭。

青煙嫋嫋升起,在山林溼潤的空氣裏緩緩散開,帶着鬆柏的清香。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用粗糙的手,捧起冰冷的泥土,一捧一捧,輕輕蓋在那小小的白骨和舊皮子上,堆起一個小小的土包。

自那以後,姜大山再也沒進過野豬溝打獵。他的木刻楞依舊孤零零地立在山腳下,只是更加破敗了。

偶爾有迷路的年輕獵戶或膽大的采參客,在風雪彌漫的傍晚路過那片林子,有時會看見一個穿着舊棉襖、頭發花白的老頭,沉默地站在林邊的高坡上,望着野豬溝深處。

若是風雪實在太大,看不清路,總會有個穿着素淨衣裳、眉眼清冷的年輕女人不知從哪裏走出來,也不說話,只用手指指方向。順着她指的路走,總能平安繞開那些要命的雪窩子和斷崖。

風雪大的時候,人們遠遠望見姜大山那破舊的木刻楞,煙囪裏會冒出淡淡的、似乎帶着點奇異鬆香味的炊煙。恍惚間,仿佛還能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安靜地坐在那扇釘着幾塊新木板的破門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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