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凌晨三點的死寂,被那杯水中無聲的漣漪徹底撕裂。
水波中心的血滴早已化開,無影無蹤,但那電光石火間閃過的幾道模糊人影,卻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地印在了林默的視網膜上。
他閉上眼,那畫面反而更加清晰——尤其是其中一道身影,身形微佝,左肩明顯低於右肩,帶着一種習慣性的沉墜感,仿佛那裏常年背負着千斤重擔,是陳年舊傷留下的獨特印記。
這絕不是幻覺!
林默猛地睜開眼,幾乎是彈射而起,沖到自己的電腦前,雙手在鍵盤上化作一道殘影。
大學時他曾癡迷於網絡安全,加入過校內黑客社,私下模擬攻防演練上百小時——此刻,那些沉睡的技藝在腎上腺素的催化下驟然蘇醒。
他調用自制腳本,繞過權限驗證層,憑借實習生賬號的微小漏洞,層層滲透,最終直抵江城第一醫院過去三年全體醫護人員的體檢檔案數據庫。
海量的數據如瀑布般刷過屏幕,林默的瞳孔收縮成針,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
他先在腦中圈定範圍:男性、四十至五十歲、臨床科室、有陳舊性外傷記錄......再將那道佝僂的身影逐幀回放,比對體態特征。
“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男性......年齡四十到五十歲......左肩......”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就在指針即將滑向三點半時,屏幕上的一份檔案讓林默的指尖驟然停住。
【陳志遠,男,四十八歲,麻醉科副主任。】
檔案照片上的男人面容儒雅,但體檢報告的備注欄裏,一行小字刺痛了林默的眼睛:三年前於滑雪場意外摔傷,致左肩鎖骨陳舊性骨折,伴有輕微肩袖撕裂後遺症。
體態特征評估:左肩習慣性下沉。
完全吻合!
林默的心髒狂跳起來,他繼續深挖,一個更讓他頭皮發麻的發現浮出水面——三年前,沈曼的哥哥沈浩那場最終失敗的手術,當晚值班的麻醉師名單上,赫然寫着三個字:陳志遠!
所有線索在這一刻串聯成了一條閃着寒光的死亡鎖鏈。
他沒有絲毫猶豫,抓起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秦芷瑤的聲音帶着濃重的睡意和一絲不耐:“林默?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陳志遠有危險!”林默的聲音低沉而急促,像一把淬了冰的刀,“他可能就在沈曼的‘清算名單’上,而且,凶手今晚就會動手!”
電話那頭沉默了。
秦芷瑤的睡意瞬間被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刑警的冷靜與審慎:“你的依據是什麼?僅僅憑一段從血水裏看到的模糊視頻,和你的......直覺?”她的話語裏充滿了職業性的懷疑。
林默沒有爭辯,他迅速將早已準備好的照片發了過去。
那是一張從沈曼電腦硬盤深處恢復出的“名單殘頁”照片,上面用血紅色的筆跡寫着七個名字,其中三個已經被粗暴地劃掉,而第四個名字,雖然被大片墨水塗抹得面目全非,但邊緣處殘留的筆跡,其起筆的頓挫和走勢,與漢字“陳”的第一橫,有着驚人的一致性!
“滴!”秦芷瑤的手機收到了圖片。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幾秒後,秦芷瑤的聲音再次響起,已經變得無比凝重,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栗:“......我馬上查。”
又過了不到一分鍾,她的聲音透着一股寒氣:“他今晚在醫院,值大夜班,負責三台急診手術的全程麻醉。三台......全麻!”
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精心設計的狩獵場!
“我已經派了便衣過去,在手術區外圍布控。我現在立刻趕往醫院!”秦芷瑤掛斷電話前,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林默說,“這不是巧合......林默,你看到的東西,比我想象的,比我們所有人看到的,都要多。”
林默掛了電話,抓起外套就沖出了宿舍。
夜風如刀,割在臉上帶着刺骨的涼意。
街道空曠,路燈昏黃的光暈在他疾馳的身影下飛速倒退,腳下的地面溼冷反光,映出他模糊而急促的倒影。
他的呼吸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心髒撞擊着胸腔,仿佛要破膛而出。
當他風馳電掣地趕到麻醉科準備室時,一股消毒水和藥物混合的冰冷氣息撲面而來,刺鼻中夾雜着一絲金屬的腥鏽味。
燈光慘白,照在不鏽鋼推車上,反射出冷冽的光澤。
副主任陳志遠正站在藥品櫃前,低頭仔細核對着一張術前用藥清單,他的左肩確實如檔案所描述,微微下沉。
指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陳主任!”林默大步上前,想要直接提醒他。
“站住!”一個冰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麻醉科的主治醫生周浩雙臂抱胸,像一堵牆似的攔在林默面前,眼神裏充滿了鄙夷和不屑:“林默?你一個還沒轉正的實習生,三更半夜擅闖麻醉準備重地,是想被記大過直接通報全院嗎?”
林默眼神一凜,他知道此刻任何關於“危險”的警告,都會被當成瘋話。
他腦中電光石火一閃,立刻換了一種方式,目光越過周浩,直視陳志遠,語氣沉穩而專業:“周醫生,我只是有個建議。陳主任今晚的第二台手術需要打頸叢神經阻滯,我剛才看了病人的資料,體型偏胖,解剖標志不清晰。我建議,加用超聲引導,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誤傷神經和血管。”
周浩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你?一個連麻醉機參數都調不明白的實習生,也配來指導一位副主任醫師?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被他嘲諷的陳志遠卻緩緩抬起了頭。
他看到了林默臉上那種不容置疑的凝重,那是一種超越了身份和資歷的、純粹的關切和警告。
陳志遠莫名地心中一動,他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右手,遲疑地開口:“超聲......也好。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手總感覺有點抖,用超聲確實更穩妥一些。”
周浩的臉色瞬間變得像豬肝一樣難看,他沒想到陳志遠居然會采納一個實習生的“指導”。
手術開始了。
林默以“協助整理手術記錄”這個誰也挑不出毛病的理由,留在了手術室外的觀察間。
隔着巨大的玻璃窗,他能清晰地看到手術室內的一切。
但他沒有看,而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在這一瞬間,他摒除了所有雜念,將全部心神沉入五感之中。
聽覺、嗅覺、觸覺......如同被注入了催化劑,靈敏度呈幾何級數暴漲。
手術室內各種儀器的蜂鳴聲、醫生間的低語聲、金屬器械的碰撞聲......無數聲音涌入他的耳朵,被他一一過濾、剝離。
忽然,一種極其微弱、卻極有規律的異響,像一根毒針,刺入了他的聽覺神經。
“滴答......滴答......”
那不是心電監護儀的聲音,也不是輸液泵的聲音。
那是一種......來自電流脈沖的、微型計時器才會發出的聲音!
林默猛然睜開雙眼,目光如利劍般鎖定在陳志遠的身上。
聲音的來源......是他的白大褂內側口袋!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
手術區外的總監控室大門被“砰”地一聲撞開,秦芷瑤帶着一身寒氣沖了進來,她手中高舉着一本剛從沈曼住處緊急搜查出的筆記,聲音因急促而微微發顫:“找到了!沈曼的作案手法!她利用‘心理暗示’和‘環境誘導’,讓目標人物產生強烈的應激反應,比如緊張、恐懼,心率飆升!然後再通過這個應激反應,觸發早就藏在目標身上的皮下微型起爆裝置,瞬間釋放高濃度毒素!”
林默聽不到秦芷瑤的話,但他已經洞悉了一切!
他再無半分猶豫,一腳踹開觀察間的門,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如一頭獵豹般沖進無菌手術室!
“林默你瘋了!”周浩的怒吼聲還未落,林默已經沖到陳志遠身前,一把扯開他的衣領,動作粗暴而迅捷。
一枚僞裝成U盤掛飾的黑色金屬小盒,正掛在他的內側口袋邊緣,此刻正微微發燙,上面一個幾乎看不見的指示燈,正以“滴答”聲的頻率瘋狂閃爍!
“別動!”林默低喝一聲,左手穩住金屬盒,右手閃電般從手術台上抄起一把手術剪,“咔嚓”一聲,精準地剪斷了掛繩。
他反手將那枚致命的“U盤”投入早已備好的鉛襯標本盒中,“啪”地一聲,死死蓋緊!
整個過程,不過三秒。
手術室內,死一般的寂靜。
隨着那枚致命的“U盤”被安全隔離,緊繃的空氣如潮水般退去。
術後,驚魂未定的陳志遠坐在休息室裏,臉色慘白如紙,端着水杯的手還在不停地顫抖:“這......這東西......真的是沖我來的?”
秦芷瑤將一份剛剛出爐的緊急檢測報告放在他面前,神情嚴肅:“沒錯。裏面是納米級緩釋毒囊,包裹着高濃度的琥珀膽鹼衍生物。這東西的觸發機制很巧妙,一旦檢測到佩戴者的心率超過每分鍾110次並持續三分鍾,就會通過電脈沖擊穿毒囊,瞬間導致呼吸肌麻痹,心髒驟停,僞裝成術中突發惡性心血管事件。”
她頓了頓,銳利的目光轉向窗邊的林默:“你怎麼知道他會出事?又怎麼知道那東西在他身上?”
林默沒有回頭,他只是靜靜地望着窗外那片逐漸被晨曦染白的魚肚色天空,聲音輕得仿佛一陣風:“因爲血裏的影子,不會說謊。”
無人察覺,在走廊的盡頭,一抹白色的身影悄然佇立了許久。
心外科主任蘇清雪,江城第一醫院最年輕、也最負盛名的“冰山女王”,手中正拿着一份新的手術排程表。
她深邃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林默那並不算高大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片刻後,她收回視線,對身旁的助理柳依依低聲吩咐,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
“下次林默值班,心外科的手術室,給我留一個觀摩位。”
說完,她轉身離去,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裏回蕩,帶着一絲不容置喙的決斷和一絲......無法言說的興味。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也爲這剛剛平息的夜晚,投下了一抹更加深沉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