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冰冷的溼氣貼着脊椎蛇行而上,陸離的意識在劇痛與混沌的夾縫中掙扎浮沉。客棧腐朽的木梁在視野裏扭曲旋轉,鼻腔裏充斥着九尾殘留的淡淡焦糊味與濃得化不開的血腥——那是他自己的血,從被師門洞穿的丹田、被血祭撕裂的經脈裏汩汩滲出,浸透了身下冰冷的磚石。

“嗬……” 他試圖吸氣,胸腔卻像壓着千鈞巨石,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牽扯着瀕臨破碎的髒腑,帶來滅頂的痛楚。九尾強行點化“紅塵煉心”道途的虛弱尚未過去,墨鎖鎮壓禍鬥災厄之力的反噬又抽幹了最後一絲靈力。此刻的他,比初入這陋巷仙棧時更加脆弱,如同一盞隨時會熄滅的殘燈。

就在這時,一股截然不同的陰寒,毫無征兆地從客棧最幽暗的角落——那口曾封印禍鬥的枯井深處——彌漫開來。那寒意並非物理的冰冷,而是直透靈魂的、帶着九幽冥府特有腐朽與死寂的煞氣。一道扭曲如煙的黑影,無聲無息地穿透了墨鎖殘餘的微弱封禁,快如鬼魅,瞬間沒入陸離敞開的丹田氣海!

“呃——!” 陸離雙目驟然圓睜,眼球幾乎要凸出眼眶!識海如同被億萬根淬毒的冰針同時攢刺,一個貪婪、暴戾、充滿幽冥腐朽氣息的意念蠻橫地撞了進來,瘋狂撕扯吞噬着他搖搖欲墜的魂光!

“天助……本座……” 嘶啞的意念帶着九幽黃泉特有的溼冷粘膩,在陸離的魂核中震蕩,“這副飽含紅塵怨力……又遭血祭的殘軀……正是……絕佳的廬舍……助我完成……巡狩……” 無數條由純粹陰煞凝聚的暗紅鎖鏈,如同活物般從黑影中爆射而出,死死纏繞住陸離黯淡的魂影,勒入魂體深處。每一次收緊,都伴隨着陸離記憶碎片被強行剝離、湮滅的“嗤嗤”聲。九尾的告誡、仙棧的根基、師妹模糊的笑靨……都在飛速褪色、化爲飛灰。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扼住咽喉。陸離的魂影在鎖鏈的絞殺下劇烈顫抖、變形,如同風中殘燭。他能“感覺”到那幽冥修士殘魂的獰笑,感覺到自己這具殘破軀殼的控制權正在被一點點剝離,連指尖都無法再動彈分毫。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永暗深淵的刹那,丹田深處,那卷沉寂的古老卷軸——通幽卷,因宿主魂火的急劇黯淡而驟然悸動!

一股冰冷、絕對、超脫於萬物之上的意念,如同寒流般直接貫入陸離即將潰散的魂核深處:

“典當否?”

代價幾何?

沒有言語,只有最本源意志的碰撞。求生的渴望壓倒了所有!陸離殘存的意念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溺水者,瘋狂地撲向這唯一的生路!

“典!!” 他在識海的狂瀾中發出無聲的嘶吼,“所有痛覺!剝離我所有痛覺!換取魂力!足以撕碎它的魂力!”

契約在萬分之一刹達成。

一種難以言喻的、絕對的“抽離”感席卷全身。戰場上積累的舊傷、師門背叛的穿心之痛、識海被撕裂的劇楚、肉身崩壞的警告……所有與“痛”相關的感知,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瞬間從靈魂深處連根拔起,徹底抽空!身體瞬間變得“輕”了,輕得詭異,輕得只剩下純粹的、冰冷的“存在”。

隨之而來的,是通幽卷反饋的、洶涌澎湃到近乎狂暴的魂力!如同幹涸龜裂的大地瞬間被天河倒灌,陸離那原本黯淡欲滅的魂影,陡然間爆發出刺目的、帶着古老卷軸特有蒼茫氣息的金光!這股力量純粹、霸道,帶着冰冷的審判意味,瞬間將纏繞魂體的陰煞鎖鏈沖得寸寸斷裂、消融!

“不可能!這紅塵殘棧……怎會有……” 奪舍者黑影發出難以置信的驚怒厲嘯,它完全沒料到這具看似油盡燈枯的軀殼裏,竟埋藏着如此恐怖的後手!它試圖收縮力量,凝聚更強大的陰煞反擊。

但陸離更快!

痛覺的徹底剝離,不僅解除了靈魂的枷鎖,更帶來一種近乎非人的、剔除了所有情感幹擾的絕對理智。他不再感受身體的哀鳴,所有意志都如同淬火的寒冰,凝練到極致——撕碎入侵者!

“滾出去!” 陸離的魂音如同九天雷霆在識海炸響。他雙手虛握,兩道純粹由暴漲魂力凝聚的金色光刃憑空顯現,刃鋒流轉着斬滅邪祟的凜冽意志,帶着劈開混沌的決絕,狠狠斬向那團核心的幽冥黑影!

嗤啦——!

光刃斬入黑霧,發出烙鐵燙入寒冰的刺耳聲響,伴隨着奪舍者淒厲到扭曲的慘嚎。黑霧劇烈翻騰、蒸發,氣息急速萎靡。陸離的魂影在金光中昂然挺立,漠然的眼神如同俯視螻蟻。他不再被動防守,而是主動出擊,光刃縱橫捭闔,每一次斬擊都精準地削去黑影的一部分本源!客棧外界,他殘破的肉身依舊冰冷,但眉心卻隱隱透出一點銳利的金芒。

“巡狩……密令……不容有失……” 奪舍者殘魂在絕對魂力碾壓下節節敗退,如同暴露在正午烈日下的薄冰。它發出絕望不甘的嘶吼,黑影核心處,一股更爲精純、帶着不容置疑的九幽權威與隱秘烙印的陰冷神念波動,猛地壓縮爆發!這股波動並非攻擊,而是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幽光,如同狡猾的毒蛇,試圖穿透識海壁壘,逃逸報信!

“留下!” 陸離眼神冰寒如萬載玄冰。通幽卷賦予的不僅是力量,更有洞悉萬物本質的冰冷視野。在那道幽光即將遁走的刹那,他燃燒魂力,左手五指如鉤,魂力凝成實質的金色牢籠,猛地向前一罩!

“封魂!”

嗡!無形的魂力巨網瞬間收攏,將那縷蘊含密令的幽光死死禁錮!幽光在網中瘋狂扭動掙扎,散發出冰冷、詭異、令人靈魂戰栗的森寒氣息。

與此同時,陸離右手的魂力光刃毫不停滯,以開天辟地之勢,帶着通幽卷的古老威壓,狠狠劈入奪舍者殘魂最後的核心!

“殿主……不會……放過……” 淒厲的詛咒戛然而止。

轟!

黑影徹底爆散,化爲無數污濁的陰氣,隨即被識海中澎湃的金色魂力徹底淨化、湮滅,點滴不存,仿佛從未存在。

識海重歸死寂。金光緩緩收斂,陸離的魂影凝立中央,穩固而強大,散發着冰冷的威壓。然而,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眼神如同凍結的深潭。痛覺的永久喪失,抽離了他對自身傷痛的感知,也剝離了部分屬於“人”的溫度。他緩緩低頭,攤開左手掌心。一縷微弱卻頑強扭動的幽光被禁錮在魂力囚籠中,幽光核心,幾個細小、扭曲、如同活物般蠕動的詭異符文散發着令人窒息的森寒。

**九幽巡狩密令**。

陸離冰冷的眸光穿透幽光,死死鎖住那幾個符文。師門血祭、幽冥奪舍、九幽密令……冰冷的線索如同鐵鏈,在他絕對理智的心湖中串聯碰撞。這絕非偶然仇殺。他這具殘軀,這座被九尾點化的紅塵仙棧,似乎從一開始,就落入了一個橫跨陰陽、深不見底的恐怖棋局。這縷密令,就是指向棋盤執子者的第一縷蛛絲。

“九幽殿……巡狩……” 他無聲地咀嚼着這幾個字,漠然的眼底,燃起足以焚滅九幽的冰焰。他將這縷蘊含密令的幽光緩緩納入魂體深處,以通幽卷本源之力重重包裹封印。

識海之外,陸離殘破的肉身依舊躺在冰冷的地上,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幾乎消失。痛覺的喪失讓他無法感知這具軀殼正在滑向徹底崩壞的深淵,但通幽卷反饋的冰冷信息清晰地標注着:生機如風中殘燭,命懸一線。

他必須立刻醒來。那盞以魂淚點燃的棧燈需要維系,門外可能潛伏着九幽的爪牙,而這條從幽冥奪來的密令,是揭開一切黑暗的鑰匙,也是招致更大災禍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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