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會，設在御花園最負盛名的牡丹苑。時值盛春，姚黃魏紫，趙粉豆綠，各色名品牡丹競相綻放，瑰麗非凡，恰如這滿座珠翠、環佩叮當的皇室女眷，爭奇鬥豔。
沈清弦到得不早不晚，在一衆精心打扮、光彩照人的妃嬪命婦中，她只穿了一身藕荷色繡纏枝蓮的宮裝，發髻上簪着一支素銀點翠步搖，並幾朵新鮮的玉蘭花，淡雅得近乎素淨。她依舊維持着那份恰到好處的病弱姿態，在小蓮的攙扶下，向主位上的皇後行禮後，便安靜地坐在分配給自己的位置上，低眉順目，盡量減少存在感。
然而，她這位新晉太子妃，尤其是經歷了“落水風波”的太子妃，注定是今日的焦點之一。無數或明或暗的目光從她身上掠過，帶着審視、好奇與毫不掩飾的打量。
林婉兒今日顯然是精心裝扮過，一身緋紅色縷金百蝶穿花宮裝，梳着華麗的飛仙髻，戴着整套的紅寶石頭面，明豔照人，在一衆女眷中如衆星拱月。她正與幾位交好的宗室王妃言笑晏晏，眼波流轉間，偶爾瞥向沈清弦的方向，帶着一絲輕蔑與算計。
花會循着慣例進行，賞花、品茗、閒談。皇後娘娘端坐主位，神情溫和，與幾位太妃、長公主說着話，並未過多關注下面的暗流。
很快，便到了助興的環節。往年此時，多有才藝出衆的宮妃或貴女獻藝，博個彩頭。
林婉兒果然率先起身，向皇後盈盈一拜：“娘娘，今日牡丹盛開，臣妾不才，願獻舞一曲，爲娘娘和各位夫人助興。”
皇後含笑點頭：“準了。”
樂起，林婉兒翩然至場中。她身段柔軟，舞姿曼妙，一襲紅衣在姹紫嫣紅的牡丹叢中穿梭旋轉，宛如一只靈動的蝴蝶，確實賞心悅目，引來陣陣低低的贊嘆。
一舞畢，滿堂喝彩。林婉兒臉頰微紅，氣息稍喘，更添嬌媚。她得意地瞥了沈清弦一眼，卻見對方只是垂眸靜坐，仿佛並未留意，心中不由一陣氣悶。
“林側妃舞姿精妙，果然名不虛傳。”一位與林家交好的夫人出聲稱贊。
林婉兒順勢笑道：“夫人過獎了。說起來，太子妃姐姐入宮前在閨中亦是以才情聞名，不知今日可否讓我等開開眼界？”她將矛頭直接引向了沈清弦，笑容甜美，眼神卻充滿挑釁。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沈清弦身上。原主在丞相府身爲庶女，謹小慎微，何來“才情聞名”之說？林婉兒這分明是捧殺，逼她出醜。
小蓮緊張地攥緊了手。
沈清弦心中冷笑，果然來了。她緩緩抬起頭，臉上帶着一絲被突然點名的惶恐與不安，起身向皇後行禮，聲音柔弱：“皇後娘娘明鑑，林側妃謬贊了。臣妾資質愚鈍，於琴棋書畫一道只是略知皮毛，實在不敢在各位大家面前班門弄斧，恐污了娘娘和各位夫人的清聽。”
她先自謙，將姿態放低。
林婉兒卻不依不饒：“姐姐何必過謙？不過是姐妹間助興罷了，即便稍有不足，娘娘和各位夫人也不會怪罪的。”她這話，幾乎是堵死了沈清弦的退路。
皇後也開了口，語氣溫和卻帶着不容拒絕：“既然林側妃盛情相邀，太子妃便隨意展示一二即可，不必有負擔。”
沈清弦知道不能再推辭。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再次行禮：“既如此，臣妾遵命。只是琴棋書畫皆非臣妾所長，臣妾鬥膽，想換一種方式，爲娘娘和今日牡丹盛景添彩，不知可否？”
哦？換一種方式？衆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連皇後也微微挑眉：“準。”
沈清弦謝恩，然後對身旁的小蓮低聲吩咐了幾句。小蓮雖疑惑，還是立刻去準備了。
衆人只見沈清弦走至場中一張空閒的書案前，鋪開宣紙，磨墨。她姿態從容，動作優雅，雖無林婉兒那般奪目的豔麗，卻自有一股沉靜如水的氣度。
“臣妾不才，願以此丹青，錄今日之盛景，頌娘娘之仁德，贊牡丹之天香。”她聲音清越，不再似剛才那般柔弱，反而帶着一種沉靜的力量。
這時，小蓮也取來了沈清弦要的東西——幾碟不同顏色的顏料，並非傳統墨汁。
在衆人好奇的目光中，沈清弦執筆蘸墨，卻並非在紙上作畫，而是……題字？
只見她運筆如飛，一行行清秀中帶着風骨的字跡躍然紙上。她寫的並非詩詞，而是一篇駢散結合的《牡丹賦》！賦文辭藻華美，對仗工整，既描繪了牡丹的國色天香，又將牡丹的綻放與皇後的仁德、國家的昌盛巧妙聯系，寓意深遠，馬屁拍得不着痕跡又極高明。
更令人稱奇的是，她並非單純書寫。在賦文段落間隙，她換用蘸了顏料的筆，以寫意手法，寥寥數筆，便勾勒出一朵半開的魏紫，或幾片舒展的綠葉，與文字相映成趣，竟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畫配文，文襯畫”的效果。
這是沈清弦結合了現代手賬插畫思維和原主還算扎實的書法功底想出的法子。單純比琴棋書畫，她未必能勝過自幼受精英教育的貴女，但這種新穎的形式，足以讓人耳目一新。
殿內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筆尖在紙上遊走的沙沙聲。原本等着看笑話的林婉兒，臉色漸漸難看起來。她沒想到沈清弦竟真有幾分才學，而且形式如此特別！
皇後看着那篇逐漸成型的《牡丹賦》，眼中也露出了些許欣賞。賦文寫得確實不錯，更重要的是這份別出心裁的心意。
蕭景玄不知何時也來到了花會外圍，並未驚動衆人，只是負手靜立，目光落在場中那個揮毫潑墨的藕荷色身影上，深邃的眸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訝異。他這位太子妃，似乎每次見面，都能給他一點“意外”。
雲弈作爲隨行太醫，亦在不遠處侍立，看到沈清弦的表現，他唇角微彎，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
最後一筆落下，沈清弦擱筆，躬身道：“臣妾拙作，請娘娘品鑑。”
內侍將作品呈至皇後面前。皇後仔細觀看，越看越是滿意，尤其是文中那些歌功頌德、寓意吉祥的句子，更是說到了她心坎裏。
“好！好一篇《牡丹賦》！文采斐然，畫意清新，太子妃有心了。”皇後難得地露出了真切的笑容，當場褪下手腕上一串晶瑩剔透的翡翠手串賞給了沈清弦。
“謝娘娘賞賜。”沈清弦恭敬接過，寵辱不驚。
這一下，高下立判。林婉兒的舞雖美，卻只是掩人耳目；而沈清弦的賦文，卻是在頌德明志，格局立顯。
林婉兒氣得幾乎咬碎銀牙，臉上強撐的笑容僵硬無比。
沈清弦退回座位，感受到各方投射來的目光已與先前不同，多了幾分審視與重視。她知道，第一步成功了。她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可以任人拿捏的替嫁庶女，她初步展現了屬於自己的價值。
然而，她也清楚，經此一事，林婉兒必然更加視她爲眼中釘，接下來的手段只會更狠辣。而蕭景玄那雙探究的眼睛，也讓她無法放鬆。
花會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繼續進行。沈清弦安然端坐，仿佛剛才那個驚豔全場的人不是她。她輕輕摩挲着腕上冰涼的翡翠手串，心中冷靜地盤算着。
鋒芒已露，接下來，該考慮如何將這微弱的優勢，轉化爲真正的立足之本了。東宮這塊鐵板，她必須撬開一道縫隙。而這道縫隙，或許可以從那個看似超然物外，卻幾次三番對她流露出善意的雲太醫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