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裴懷瑾因一個跨國合作案耽擱,深夜才從公司離開。
合作方代表意猶未盡,提議去個喝一杯,他知道有個好地方。
裴懷瑾本欲推辭,但對方興致頗高,他作爲東道主,不便掃興,就跟着去了。
合作夥伴口中的好地方,其實就是琉璃酒吧
這裏環境的確清幽,但裴懷瑾卻知道點內幕。
對來喝喝酒的人,這裏只是酒吧,可若是想玩點別的,這裏就是最著名的銷金窟。
裴懷瑾心不在焉地聽着合作方高談闊論,指尖摩挲着杯壁,只想盡快結束這場應酬。
他不經意間抬眸望向入口處,目光卻突然定住。
一道絕不應該再出現在此地的纖柔身影,正跟着酒吧老板周銘走向後台方向。
是蘇清柔。
她穿着一件簡單的白色刺繡襯衫和淺藍色牛仔褲,與周圍嘈雜的環境格格不入,卻愈發襯得她幹淨剔透。
她微垂着頭,長發掩住半邊臉頰,手裏抱着琵琶。
裴懷瑾的眸色沉了下去,心底涌起一股無名火。
半個月前,是誰在他面前淚眼婆娑地說她沒有?
轉眼間,就又回到了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
她將他的警告當作耳旁風?
他幾乎能預見,若被任何熟人瞧見沈家新來的三小姐在這種地方露面,都會掀起怎樣的風言風語。
沈知意的臉面,沈家的聲譽,都要因她的不自重而蒙塵。
合作夥伴還在高談闊論,裴懷瑾卻已耐心盡失。
他開口:“失陪,見到個熟人,需要處理一下。”
不等合作夥伴回應,他已起身,邁着長腿,徑直朝着後台方向走去。
蘇清柔此刻正心亂如麻。
周老板剛才在電話裏幾乎帶着懇求,今晚壓軸的樂手突發急病,場子不能空,求她務必來救一次場,報酬從優。
她本已決心遠離這裏,可想到周老板昔日的關照,她最終還是心軟答應了。
她正跟着周銘準備去熟悉一下今晚的曲目,一只溫熱的大手就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她疼得輕吸了一口氣。
她愕然回頭,撞進一雙深邃眼眸裏。
裴……裴懷瑾!
他怎麼會在這裏?
“裴先生……”她聲音發顫,莫名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感覺。
周銘見狀,剛想開口,裴懷瑾一個冰冷的眼神掃過去,帶着久居上位的威壓,瞬間讓周銘噤聲,識趣地退開了幾步。
裴懷瑾無視周圍投來的目光,將蘇清柔拉到旁邊的廊柱陰影下。
“蘇清柔。”他開口,聲音壓低,卻帶着不滿。
“我上次說的話,你是半點沒聽進去?還是陽奉陰違,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他俯視着她,目光銳利,仿佛要剝開她乖巧柔弱的外表,看清內裏是否藏着不安分的靈魂。
“怎麼敢又回到這種地方?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傳出去,別人會怎麼議論沈家?怎麼議論知意?”
蘇清柔被他逼人的氣勢和嚴厲的質問壓得喘不過氣,眼圈迅速泛紅。
她試圖掙脫他的鉗制,手腕卻被他攥得更緊。
“不是的,裴先生,你聽我解釋……”她仰起淚盈盈的小臉,急切地搖頭,嗓音帶着哭腔,軟糯又可憐。
“是原來的樂手生病了,周老板只是拜托我來救場,就今晚一次,彈完就走。”
“救場?”裴懷瑾嗤笑一聲。
“這種地方,需要你這樣剛成年的姑娘來救場?蘇清柔,你編理由也要編得像樣一點!是沈家虧待你了,還是你骨子裏就離不開這種聲色場所?”
蘇清柔難受極了。
爲什麼他總是用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她?
她在他眼裏,就如此不堪嗎?
“我沒有編,真得是臨時找不到人……”淚水終於決堤,她哭得肩膀微微顫抖。
那份脆弱和委屈,都那麼真實。
裴懷瑾看着她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樣,心裏的火氣消了幾分。
或許,真得只是償還人情?
他閉了閉眼,壓下因爲她哭,心頭翻涌的煩躁,再睜眼時,語氣稍緩:“夠了,別哭了,姑且信你。”
“但現在,立刻跟我離開,我會叫人來頂替,你不必上場了。”
說完,他不容分說地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拿過她緊抱着的琵琶,隨手遞給跟上來的助理。
“裴先生!我的琵琶……”蘇清柔驚慌地想要拿回。
“會有人給你送回去。”裴懷瑾頭也不回,拉着她,大步流星地朝着酒吧出口走去。
蘇清柔幾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裴懷瑾感受到掌中那截纖腕的柔弱滑嫩,有些不自在。
但那點不自在,很快就被煩躁壓下,他只想趕緊把這個麻煩精送回沈家。
——
勞斯萊斯在沈家別墅大門外不遠處的林蔭道旁停下。
車內的氣氛微妙。
蘇清柔低着頭,眼淚已經止住,但眼圈和鼻尖依舊紅紅的。
裴懷瑾側目看了她一眼,女孩縮在他的副駕上,更顯得嬌小可憐。
他按下心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聲音淡漠:“到了,下車。”
蘇清柔抬頭,看向車窗外那棟燈火通明卻讓她感到壓抑的家,又瞟了眼裴懷瑾,沒動。
就在裴懷瑾開門時,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纖細的手指,輕輕拉住了裴懷瑾襯衫的袖口。
力道很輕,仿佛生怕惹惱了他,卻又勇敢執拗。
裴懷瑾身形一頓,垂眸,視線落在那只白嫩的小手上。
“裴先生……”她聲音細弱,仰起的小臉楚楚動人。
“求求您,今晚的事,能不能別告訴知意姐姐?”
裴懷瑾眉頭蹙起,心底那點不耐再次升起。
又是這樣!遇到問題就想隱瞞,缺乏承擔責任的勇氣。
他剛要開口斥責,卻聽她繼續軟軟說道:
“如果知意姐姐知道了,我媽媽一定也會知道的。”
“我答應過媽媽,再也不去那種地方了。”
“今晚真的是意外,周老板以前幫過我,我只是想還個人情。”
“裴先生,我求求您了……”
一邊說,小姑娘一邊扯了扯他的袖口,大眼睛蒙上水霧,要哭不哭的模樣。
裴懷瑾被她扯得愣神,又看到她這副可憐的模樣,到嘴邊的冷硬話語,莫名堵住了,咽了回去。
又是委屈,又是眼淚。
他每次見到她,似乎她總是一副受盡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樣。
不是在哭,就是在準備哭的路上。
他心底閃過疑慮:這女孩,到底是真這麼柔弱無助,命運多舛?
還是太擅長利用這副楚楚可憐的外表演戲,博取同情?
她的手指還輕輕拽着他的袖口,那點微弱的力道,卻奇異地攪亂了他一貫冷靜的心緒。
他討厭麻煩,更討厭這種糾纏不清的感覺。
“鬆手。”他聲音冷了幾分,但並沒有用力甩開她。
蘇清柔被他冰冷的語氣嚇得一顫,手指下意識地鬆開了些,卻仍虛虛地搭着,淚眼汪汪地看着他,執拗地厲害。
裴懷瑾閉了閉眼,說服自己。
跟這麼個哭包糾纏,有失身份。
更何況,若真鬧開,對沈知意和沈家的臉面也無益。
“僅此一次。”他睜開眼,目光恢復了一貫的疏淡,語氣帶着警告,“下不爲例。”
“記住你自己的身份,別再惹麻煩。”
這算是,答應了?
蘇清柔連忙點頭如搗蒜:“嗯嗯,我記住了!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了。”
看着她那副破涕爲笑的樣子,眼睛亮晶晶的,睫毛撲閃撲閃的,裴懷瑾心頭那點怪異感,又冒了出來。
他迅速移開視線,不再看她。
“鬆手,下車。”
這一次,蘇清柔乖乖地鬆開了手,下了車。
臨走前,她還不忘對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小跑着進了沈家大門。
裴懷瑾看着她消失在門內的背影,久久,他才收回目光。
袖口處,似乎還殘留着女孩子的輕輕拽着的感覺。
他揉了揉眉心,感覺今晚真是,莫名其妙地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