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後的天空並未放晴，只是從傾盆的宣泄變成了陰鬱的沉默。厚重的鉛灰色雲層低低壓在江州市上空，將稀薄的天光過濾得更加慘淡。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偶爾有冷風卷過老城區的窄巷，帶起溼透的落葉和紙屑，打着旋兒撞在“烏龍偵探事務所”那扇變形漏風的破門上，發出“噗噗”的輕響。
屋內，氣氛卻比外面陰沉的天空更加凝重，還混雜着一種被金錢（或者說債務）催生出的、奇異的焦灼感。
沈墨坐在那張唯一不漏水的藤椅上（趙建國再次讓位），手裏捏着林小夏強行塞給他的、那幾個皺巴巴的透明自封袋。他低着頭，眉頭緊鎖，眼神卻並沒有聚焦在證物袋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牆角——那裏，林小夏那桶犧牲了的、空了大半的海苔芥末薯片桶，正可憐兮兮地倒伏着，桶壁上還殘留着雨水和薯片糊糊混合的污痕。
“不對…還是不對…”沈墨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捻着自封袋的邊緣，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塑料…太普通了…分子結構太穩定…根本鎖不住‘外星能量液’逸散的高維粒子流…會產生量子隧穿效應…數據就失真了…”他越說越小聲，眼神卻越來越亮，仿佛在薯片桶那廉價的塑料外殼上，看到了宇宙的終極奧秘。“還是得用它！天然的食品級聚合物！經過特殊膨化工藝處理！內部微孔結構或許能形成天然的量子糾纏陷阱！完美！”
“完美個鬼！”林小夏的聲音帶着一股肉疼的怒氣，從門口傳來。她剛剛頂着溼冷的風跑了一趟老城區唯一還開着的五金雜貨店，手裏提着一個同樣皺巴巴的塑料袋，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把袋子重重地往那張布滿水痕的舊辦公桌上一放，發出“哐當”一聲。“沈墨！我警告你！再敢打我那桶限量版薯片的主意，我就把你和它一起塞進證物袋扔江裏去！”
她一邊說着，一邊從塑料袋裏往外掏東西。幾卷嶄新的、更厚實的透明證物袋（帶自封條），幾副一次性的橡膠手套（顏色鮮豔得像兒童玩具），一小瓶廉價的蒸餾水（標籤都貼歪了），還有一小盒PH試紙（看起來像是從學校化學實驗室淘汰的）。最後，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巴掌大小、外殼是廉價塑料、屏幕只有火柴盒那麼大的東西——一個入門級的家用電磁輻射檢測儀，上面還貼着“特價39.9”的標籤。
“喏！你要的‘專業’工具！”林小夏沒好氣地把輻射檢測儀推到沈墨面前，一臉的心如刀割，“刷的王先生給的定金！十萬裏扣的！肉疼死我了！這玩意兒能測出個啥？測測微波爐泄漏還差不多！還外星輻射…”她小聲嘀咕着，充滿了對這筆“巨額投資”能否收回成本的深切懷疑。
沈墨的目光立刻被那台小小的輻射檢測儀吸引了。他一把抓過來，像捧着一件神器，翻來覆去地研究着，手指在粗糙的塑料外殼上摩挲，眼神灼熱：“小夏！你不懂！不要小看任何一台儀器！在真正的科學家手裏，燒火棍都能當粒子對撞機用！關鍵不在於工具本身，而在於使用工具的人那顆敢於探索宇宙真相的心！”他熟練地按下了開關，檢測儀屏幕亮起，發出微弱的綠光，一個代表環境輻射的、幾乎不動的微小數字在屏幕上閃爍。
“看！有讀數！它活着！”沈墨興奮地低呼，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這時，一直在角落裏沉默地擺弄着一個老式翻蓋手機（屏幕小得可憐，按鍵都磨禿了）的趙建國，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開口了，聲音帶着舊時代特有的沉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小沈啊，別鼓搗你那燒火棍了。現場情況，我這邊有點眉目了。”
沈墨和林小夏立刻都看向他。
趙建國慢條斯理地合上他那古董手機，端起保溫杯（杯口的襪子已經被他嫌棄地扔了，但茶湯裏似乎還殘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異味），呷了一口濃茶，才緩緩說道：“王總那江畔壹號別墅區，安保級別確實高。圍牆三米五，帶電網和紅外報警，二十四小時巡邏隊，監控探頭比樹葉子還密。硬闖？別說人，耗子都鑽不進去一只。”他頓了頓，看着沈墨瞬間垮下去的臉，話鋒一轉，“不過嘛…保安隊的老李，以前是我帶的徒弟。後來犯了點小錯誤，被調去看大門了。人實誠，念舊。”
沈墨的眼睛瞬間又亮了：“趙叔！您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趙建國放下保溫杯，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山人自有妙計”的笑容，“走正門。我這張老臉，在老李那兒，還能刷一刷。”
“正門？走正門？！”林小夏立刻緊張起來，“趙叔，那可是萬貫集團董事長的家！我們這樣…合適嗎？要不要低調點？比如…僞裝成家政維修？或者…王先生安排一下？”她看向旁邊一臉疲憊、正揉着太陽穴的王小明。
“低調？爲什麼要低調？”沈墨猛地站起來，藤椅發出痛苦的呻吟。他揮舞着手裏那個廉價的輻射檢測儀，臉上洋溢着一種近乎殉道者的狂熱光芒，“我們是去揭開宇宙的奧秘！是去采集可能改變人類認知的外星物質樣本！是去執行一項關乎地球安全的重大使命！這需要偷偷摸摸嗎？不！我們要光明正大！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真理的探索者來了！”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橫飛：“那攤‘巧克力醬’！我敢用趙叔的保溫杯打賭！它絕對散發着不屬於地球的微弱輻射！只是被狡猾的外星文明用分子僞裝技術掩蓋了！普通儀器根本測不出來！只有我！只有我沈墨！能感受到它那來自星辰大海的、獨特的能量波動！”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拍得咳嗽起來），仿佛那裏裝着一台超靈敏的宇宙射線接收器。
“光明正大…能量波動…”王小明看着沈墨那副“宇宙真理代言人”的架勢，感覺自己剛平復一點的太陽穴又開始突突直跳。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算了，隨他吧…只要能找到父親，丟人就丟人吧…
確定了“光明正大”的行動方針，沈墨立刻進入了“戰備”狀態。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幾個嶄新的證物袋，胡亂塞進自己那件洗得發白、下擺還沾着泥點的外套口袋裏。接着，他像變戲法一樣，從辦公桌最底下那個塞滿了各種“破爛”的抽屜裏，拽出了一個積滿灰塵、燈罩都癟了一塊的黃色礦工燈頭盔！他用力吹掉上面的灰，扣在自己那亂糟糟的頭發上，按下了開關。
“滋啦…”礦燈閃爍了幾下，掙扎着亮起一道昏黃、且明顯電力不足的光柱，斜斜地打在布滿水漬的鐵皮牆壁上。
“輻射探測專用！穿透迷霧！照亮真相！”沈墨得意地調整了一下礦燈的角度，讓光柱正好照在自己臉上，顯得他的表情更加詭異。
然後，他的目光再次落向了牆角那個空薯片桶。林小夏立刻警惕地橫跨一步，擋在薯片桶前面，雙手叉腰，眼神凶狠：“想都別想！”
沈墨撇撇嘴，目光在屋裏掃視，最終定格在桌上那個林小夏剛買回來的家用電磁輻射檢測儀上。他眼睛一亮，一個大膽（且離譜）的計劃瞬間成型！他抓起那個小小的檢測儀，又沖到牆角，在林小夏的怒視中，撿起旁邊一個被丟棄的、鏽跡斑斑的舊鐵皮餅幹盒（裏面曾經裝過趙建國的螺絲釘）。他拿起檢測儀，對着餅幹盒比劃了一下，似乎覺得大小不合適。最終，他的目光又回到了那個空薯片桶上，眼神裏充滿了“非它不可”的執着。
“小夏！這是爲了科學！爲了五十萬！”沈墨痛心疾首地喊道，趁着林小夏被“五十萬”這個詞分神的瞬間，一個餓虎撲食，再次將那個空薯片桶搶到了手中！
“沈墨！你混蛋！”林小夏氣得跳腳。
沈墨卻充耳不聞，他像捧着聖物一樣，將那個廉價的、39.9元的輻射檢測儀，小心翼翼地、用撕下來的透明膠帶，歪歪扭扭地粘在了薯片桶的內壁上！然後，他又找到一根廢棄的舊天線（來源不明），用膠帶纏在薯片桶外面，天線頂端還綁了一小片從破收音機上拆下來的、亮閃閃的錫箔紙！
“看！”沈墨將他的“傑作”高高舉起，薯片桶外壁上粘着天線和錫箔紙，桶口處，那個小小的檢測儀屏幕透過塑料發出微弱的綠光。“便攜式高靈敏度星際物質輻射探測儀！薯片桶的微孔結構能有效聚焦能量場，錫箔天線增強信號接收，內置專業檢測核心！完美結合了地球科技與外星…呃…食品包裝智慧！”他得意洋洋地宣布，仿佛發明了跨時代的偉大儀器。
林小夏看着那個不倫不類的“探測儀”，再看看沈墨頭上那頂昏黃的礦工燈，感覺自己的血壓正在沖向歷史新高。她痛苦地捂住了臉。
趙建國看着沈墨的“裝備”，嘴角也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但終究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拿起他那頂同樣洗得發白的舊警帽（早已沒了帽徽），端端正正地戴在了花白的寸頭上。
王小明看着眼前這如同要去參加星際馬戲團表演的三人組，尤其是那個頭頂礦燈、手持“薯片桶探測儀”的沈墨，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後冰冷的空氣，努力告訴自己：這是唯一的希望…這是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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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壹號別墅區，坐落在江州市風景最優美、同時也最陡峭險峻的南山之巔。盤山公路如同一條灰白色的巨蟒，蜿蜒纏繞在鬱鬱蔥蔥的山體上。雨後初歇，山間彌漫着乳白色的薄霧，能見度不高，更給這片頂級富豪的棲居地增添了幾分神秘和森嚴。
別墅區那巨大的、雕刻着繁復花紋的黑色鐵藝大門緊閉着，如同巨獸的利齒。門旁崗亭的玻璃擦得鋥亮，裏面坐着兩個穿着筆挺黑色制服、戴着耳麥、神情冷峻的年輕保安，眼神銳利地掃視着門外。圍牆高聳，上面密布着閃爍紅點的監控攝像頭和蜿蜒的電網線。門禁系統更是先進，需要刷卡加人臉識別才能通行。整個區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一輛破舊得仿佛隨時會散架的黃色出租車（沈墨堅持要體驗“融入群衆”，拒絕王小明安排的豪車）喘着粗氣，如同一個垂暮的老人，艱難地爬上了最後一段陡坡，停在了距離別墅區大門還有二十多米的路邊。車門打開，沈墨、林小夏、趙建國依次下車，王小明最後下來，臉色有些蒼白——這一路的顛簸和沈墨在車上對“星際輻射”的長篇大論讓他有點暈車。
“呼…終於到了！我感覺到能量的召喚了！”沈墨深吸了一口山頂清冷溼潤的空氣，扶了扶頭頂上因爲顛簸而歪斜的礦工燈，緊了緊手裏那個“薯片桶探測儀”，眼神灼灼地盯着遠處那森嚴的大門，仿佛那不是入口，而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趙叔，看您的了。”林小夏緊張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同樣樸素的外套，小聲對趙建國說道。她看着那戒備森嚴的大門和高牆，心裏直打鼓。低調潛入的計劃被沈墨否決了，現在只能指望趙叔的老臉了。
趙建國點點頭，花白的眉毛下，那雙渾濁卻依舊銳利的眼睛掃視了一下大門和崗亭。他看到了崗亭側面，一個穿着同樣制服、但年紀明顯大很多、背微微有些佝僂的老保安，正拿着一個長柄刷子，慢悠悠地刷洗着崗亭外牆上被雨水濺上的泥點。
“是老李。”趙建國低聲道，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他整了整自己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警服式外套（雖然沒肩章，但漿洗得筆挺），邁着沉穩的步伐，朝着崗亭走去。林小夏趕緊拉着還在東張西望、試圖用“薯片桶探測儀”捕捉空氣中“能量波動”的沈墨跟上，王小明也深吸一口氣，跟了上去。
老保安老李聽到腳步聲，停下了刷洗的動作，疑惑地轉過身。當他看清走在最前面、帽檐下那張布滿風霜卻依舊熟悉的臉時，渾濁的眼睛裏瞬間閃過一絲驚訝和不易察覺的激動。
“趙…趙隊？”老李的聲音帶着一絲不確定的沙啞和驚喜，他下意識地挺直了些腰板，放下了手裏的刷子。
“老李，好久不見啊。”趙建國走到近前，臉上帶着老友重逢般的笑容，伸出手拍了拍老李的肩膀，“身子骨還硬朗？”
“硬朗！硬朗着呢！”老李連忙點頭，臉上堆起了笑容，皺紋舒展開來，“托您的福！趙隊，您怎麼到這兒來了？這地方…”他看了看趙建國身後那三個畫風迥異的人（尤其是頭頂礦燈的沈墨），眼神裏充滿了困惑。
“咳，”趙建國清了清嗓子，湊近老李一步，壓低了聲音，臉上露出一副“有重要公務”的嚴肅表情，“是這樣，老李。王總家…出了點事情，你知道吧？”他朝別墅區裏面努了努嘴。
老李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了，眼神也變得凝重起來，他警惕地看了一眼旁邊的王小明（顯然認識這位少東家），又看看趙建國，點了點頭，聲音更低了：“聽…聽說了點風聲，但上面封口了…趙隊，您這是…？”
“嗯，王總這事，有點蹊蹺。”趙建國聲音壓得更低，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警方那邊在查，但我們這邊…也發現了一些特殊的線索，需要去現場再確認一下。尤其是書房裏…有些東西，需要專業的技術手段檢測。”他含糊地指了指沈墨手裏的“薯片桶探測儀”和頭上的礦燈，試圖將它們包裝成“專業設備”。
老李順着趙建國的手指，目光落在了沈墨身上。當他看清沈墨的“裝備”時，臉上的肌肉明顯抽搐了一下。頭頂的礦工燈？手裏那個…粘着天線和錫箔紙的薯片桶？裏面好像還有個…小屏幕在閃綠光？這是什麼新型警用裝備？還是…精神病院的最新款制服？
老李的眼神裏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懷疑。他看看一臉“我很專業”的沈墨，又看看旁邊一臉緊張、拼命使眼色的林小夏，最後目光落回趙建國那張嚴肅認真的臉上。趙隊…應該不會騙他吧？也許…這真的是什麼秘密部門的最新高科技？僞裝成薯片桶迷惑敵人？
就在老李內心天人交戰，猶豫着要不要冒着風險放這幾位“專業人士”進去的時候——
一直處於高度興奮狀態、並且對“光明正大”有着堅定信仰的沈墨，等不及了！
他看到趙建國和老保安在低聲交談，卻遲遲沒有放行的意思。他手裏那個“薯片桶探測儀”的屏幕（其實就是那個家用輻射儀），在靠近別墅區大門後，那個代表環境輻射的微小數字似乎…似乎真的比在老城區時跳動得稍微活躍了那麼一點點！（沈墨堅信這是重大發現，完全忽略了海拔、溼度、建材等影響因素）
一股“發現真相”的狂喜和“拯救地球”的使命感瞬間沖昏了沈墨的頭腦！他再也按捺不住！什麼低調！什麼溝通！在宇宙真理面前，這些都是浮雲！
“真相就在眼前！能量波動在增強！不能等了！”沈墨在內心狂吼一聲。
下一秒，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沈墨猛地高舉起了他那個“便攜式高靈敏度星際物質輻射探測儀”（薯片桶），同時用力按下了頭頂礦工燈的開關！
“滋啦——！” 礦工燈掙扎着，爆發出比在事務所時更亮一些、但依舊昏黃的光柱，如同舞台追光燈般，瞬間打在沈墨那張寫滿狂熱和急切的臉上，也晃得崗亭裏那兩個年輕保安和老李都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緊接着，沈墨如同聽到了沖鋒號的戰士，一手高舉着閃爍着詭異綠光的薯片桶，一手揮舞着（像揮舞戰旗），腳下發力，用一種近乎百米沖刺的、義無反顧的姿態，朝着那扇緊閉的、象征着財富與森嚴壁壘的黑色大鐵門猛沖過去！
他一邊沖，一邊用盡全身力氣，朝着崗亭和門內可能存在的所有安保人員，發出了他自認爲充滿正義與科學使命的呐喊，聲音在雨後寂靜的山頂公路上如同炸雷般回蕩：
“讓開！都讓開！！我是來檢測外星污染源的！！王總的書房裏有高危星際物質泄漏！！快開門！緊急疏散！！爲了地球的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