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的繁華掩蓋不住暗涌的殺機。寧霜華與蕭雲瀾扮作尋常兄妹,混在入城的人流中。蕭雲瀾的傷勢在寧霜華用青蓮庵秘藥的調理下已無大礙,但兩人都顯得心事重重。
寧霜華的手腕仿佛烙着那塊梅花胎記,時刻提醒着那個顛覆她人生的猜測。她是寧遠山和蘇映雪的女兒,這是支撐她走過十五年復仇之路的唯一信念。如果這個根基崩塌...她不敢深想。
“前面就是薛神醫的‘濟世堂’。”蕭雲瀾壓低聲音,指向街角一座古樸的藥鋪。鋪子門庭若市,求醫者絡繹不絕,一位須發皆白、面容慈祥的老者正在堂前坐診,正是名滿江南的神醫薛濟世。
兩人沒有立刻上前,而是在對面的茶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觀察。
“薛伯父爲人正直,醫術通神,尤其精於血脈秘術。”蕭雲瀾低聲道,“當年我蕭家出事前,父親曾秘密托付他一項關於血脈印記的研究,以防萬一。若你真是...他定能驗證。”
寧霜華沉默地啜着茶,目光銳利地掃視着濟世堂內外。經歷了金陵的陷阱,她不敢有絲毫大意。突然,她瞳孔微縮:“看那個抓藥的夥計。”
蕭雲瀾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身材精幹的夥計,雖然動作麻利,但舉手投足間步伐沉穩,太陽穴微鼓,分明是內家高手喬裝。
“還有後院門口那兩個‘病人’,”寧霜華聲音更冷,“眼神飄忽,手指關節粗大,練的是鷹爪功之類的硬功。”
蕭雲瀾心中一凜:“看來有人比我們更‘關心’薛神醫。”
夜幕降臨,濟世堂閉門謝客。寧霜華與蕭雲瀾如鬼魅般翻牆而入,避開暗處的幾處崗哨,悄無聲息地潛入後院薛濟世的書房。
薛濟世似乎並不意外,他放下手中的醫書,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最終停留在寧霜華臉上,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似是激動,又似悲憫。
“雲瀾賢侄,你終於來了。”薛濟世的聲音蒼老而疲憊,“還有這位...想必就是寧姑娘。”
“薛伯父,事態緊急。”蕭雲瀾開門見山,“我們懷疑寧姑娘可能是...是我失蹤的妹妹蕭凝霜!懇請伯父用您當年研究的血脈印記之法驗證!”
薛濟世的目光落在寧霜華手腕上,盡管被衣袖遮掩:“姑娘可否讓老朽一觀那梅花胎記?”
寧霜華深吸一口氣,緩緩卷起袖子。那朵殷紅如血的梅花在燭光下清晰可見。
薛濟世走近,枯瘦的手指並未觸碰胎記,而是從書櫃暗格中取出一只紫檀木盒,打開後裏面是幾排細如牛毛的金針和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小瓶,瓶中裝着淡藍色的液體。
“此法名爲‘溯血追源’。”薛濟世解釋道,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韻律,“是老夫窮究古籍,結合蕭家血脈中獨有的‘寒魄’特質所創。若寧姑娘確是蕭氏血脈,此針引此藥,觸碰印記時,血脈會產生共鳴異象,如寒梅吐蕊,冰紋浮現。”
他取出一根金針,蘸取瓶中液體,神色凝重:“此法需被驗者心神放鬆,毫無抗拒。寧姑娘,你可準備好了?這結果,可能顛覆你所知的一切。”
寧霜華閉上眼,復又睜開,眼中是破釜沉舟的決然:“請薛神醫施爲。無論真相如何,我必須知道。”
金針帶着一絲涼意,輕輕點在她手腕的梅花胎記中心。
起初並無異樣。薛濟世眉頭微皺。蕭雲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
寧霜華手腕上的梅花胎記仿佛活了過來!殷紅的色澤瞬間變得如冰晶般剔透,絲絲縷縷的冰藍色細紋從中心蔓延開來,迅速勾勒出梅花的完整輪廓,甚至隱隱有冰晶凝結的細微“滋啦”聲!整個房間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分。更奇異的是,蕭雲瀾手腕內側一個極其淡化的、幾乎看不見的雪花狀印記,竟也同步泛起了微弱的藍光!
“血脈共鳴!冰紋顯化!”薛濟世失聲驚呼,老淚縱橫,“蒼天有眼!凝霜...真的是凝霜!你果然是蕭遠峰大哥的親生骨肉,雲瀾的親妹妹!”
鐵證如山!
寧霜華如遭五雷轟頂,踉蹌後退,撞在書架上。她死死盯着手腕上那朵散發着幽幽寒氣的冰晶梅花,又看向蕭雲瀾手腕上遙相呼應的雪花印記,十五年來構築的身份世界轟然倒塌。她不是寧霜華?她是蕭凝霜?那寧遠山和蘇映雪是誰?那個雪夜的記憶又是什麼?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語,頭痛欲裂,一些混亂的、被壓抑的碎片記憶瘋狂沖擊着她的意識——溫暖的懷抱,一個男人爽朗的笑聲(不是寧遠山!),還有...一片冰天雪地的北國風光!
蕭雲瀾激動地沖上前,想要握住妹妹的手:“凝霜!我是哥哥啊!”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精彩!真是感人至深的兄妹相認啊!”一個冰冷、熟悉又充滿惡毒譏諷的女聲在門外響起。
書房門被猛地推開!門外站着的,赫然是寧霜華(蕭凝霜)視爲再生父母、授業恩師的——**寒梅師太**!
她依舊一身素白僧衣,手持拂塵,但臉上再無半分慈祥悲憫,只有刻骨的怨毒和掌控一切的得意。她身後,站着數名蒙面黑衣人,氣息陰冷強悍,遠非金陵遇到的那些雜魚可比。更令蕭雲瀾目眥欲裂的是,真正的薛濟世,被堵着嘴捆得結結實實,丟在牆角,昏迷不醒!
“師...太?”寧霜華(蕭凝霜)的聲音因震驚和巨大的背叛感而扭曲。
“師太?哈哈哈!”寒梅師太發出一陣刺耳尖笑,“小賤種,叫了十五年師父,是不是很順口啊?可惜,老尼從來就不是你的師父,而是送你親生父母下地獄的——**催命符**!”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寧霜華(蕭凝霜)的心髒。
“你...你說什麼?!”蕭雲瀾怒吼,劍已出鞘,直指寒梅。
“說什麼?”寒梅師太,或者說,這個頂着寒梅皮囊的女人,眼中閃爍着瘋狂的光芒,“告訴你們這對可憐的兄妹也無妨!二十三年前,蕭遠峰不識抬舉,拒絕爲我主上效力,還妄圖揭露秘密。主上震怒,命我策劃了那場‘山賊劫殺’。你母親那個蠢女人,到死還護着懷裏的女嬰,也就是你,蕭凝霜!”
她指向寧霜華(蕭凝霜),語氣充滿惡意:“我本想一刀結果了你,但主上覺得奇貨可居。北地蕭氏和青州寧氏,這兩家都掌握着朝廷想要的東西。蕭氏的‘寒魄’血脈之力,寧氏的‘霜華’秘典劍譜!於是,我將你帶走,用攝心藥物抹去你七歲前的記憶,再給你灌輸新的身份——寧遠山和蘇映雪的女兒!”
寧霜華(蕭凝霜)渾身劇震,臉色慘白如紙。原來那些模糊的溫暖記憶,是屬於她真正的父母!那個雪夜的“父母”,是虛假的植入!
“那霜華劍派...”蕭雲瀾聲音嘶啞。
“自然是下一個目標!”寒梅得意地接口,“寧遠山夫婦同樣不肯合作,還暗中調查蕭家血案。正好,十五年前那個雪夜,我利用你這個小賤種做誘餌和目擊者,讓血蓮教(不過是我主上操控的傀儡)血洗了霜華劍派!我‘適時’出現救下你,順理成章成爲你的恩師,將你培養成一把復仇的刀!哈哈哈,看着你每日苦練殺父仇人(指寧遠山)的劍法,喊着要爲他報仇,真是痛快!”
她欣賞着寧霜華(蕭凝霜)因巨大痛苦和憤怒而扭曲的臉龐:“至於寧家那對短命鬼的女兒?那個真正的寧霜華?呵呵,早在二十三年前,就和她母親一起‘消失’了!我不過是將蕭凝霜,變成了寧霜華!讓你認賊作父,再爲假父母向真仇人(指她自己和主上)復仇!多麼完美的計劃!”
“畜牲!我殺了你!”蕭雲瀾目眥欲裂,斷魂劍帶着滔天恨意刺向寒梅!
“不自量力!”寒梅師太拂塵一揮,一股陰寒刺骨、遠超她平時展現的沛然內力洶涌而出,竟將蕭雲瀾連人帶劍震飛出去,重重撞在牆上,噴出一口鮮血!她此刻展現的武功,陰毒詭異,絕非青蓮庵正統!
“哥!”寧霜華(蕭凝霜)失聲痛呼,霜天刃瞬間出鞘,劍光如怒海狂濤,直卷寒梅!霜天十六式全力爆發,帶着被欺騙十五年的滔天恨意和剛剛得知身世的巨大悲憤!
“好!讓爲師看看,這把刀磨得夠不夠鋒利!”寒梅獰笑,拂塵化作萬千銀絲,竟使出一套極其陰柔歹毒的功夫,其中甚至夾雜着霜天十六式和斷魂劍的影子!顯然,她潛伏多年,早已偷學了這兩家絕學!
書房內劍氣縱橫,寒勁四溢。寧霜華(蕭凝霜)的劍法雖得真傳,但寒梅的內力修爲和實戰經驗遠勝於她,更兼招式詭異莫測,處處克制。十幾個回合下來,寧霜華(蕭凝霜)已多處受創,白衣染血。
“凝霜!別管我!走!”蕭雲瀾掙扎着想站起,卻被一名黑衣人一腳踩住。
“走?今天你們兄妹倆,還有這個老東西,”寒梅指向昏迷的薛濟世,“都得死在這裏!用你們的血,祭奠我主上的宏圖大業!”
她攻勢驟然加緊,拂塵如毒蛇吐信,直取寧霜華(蕭凝霜)咽喉!生死一線間!
寧霜華(蕭凝霜)眼中閃過決絕,她不顧自身安危,霜天刃以一個同歸於盡的姿態刺向寒梅心口!正是霜天十六式最後一式——“玉石俱焚”!
寒梅沒料到她如此拼命,拂塵回防稍慢,嗤啦一聲,肩頭僧衣被劃破,留下一道血痕。她勃然大怒:“小賤種找死!”掌力含怒拍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被踩在地上的蕭雲瀾猛地爆發,不顧一切撲向寒梅下盤:“凝霜快走!”
寒梅被阻,掌力稍偏,但仍重重印在寧霜華(蕭凝霜)肩頭。寧霜華(蕭凝霜)如斷線風箏般撞破窗戶,跌入後院!
“哥——!”她淒厲的呼喊劃破夜空。
“一個也別想跑!”寒梅怒喝,正欲追擊。
突然,濟世堂前院傳來激烈的打鬥聲和官兵的呼喝:“六扇門辦案!裏面的人聽着,速速就擒!”
崔成的聲音清晰傳來:“寒梅!主上有令,目標已確認,立刻清理幹淨,不得留下任何活口!”
寒梅臉色一變,顯然沒料到崔成會帶官兵直接闖來,這打亂了她的計劃。她恨恨地看了一眼破窗而出的寧霜華(蕭凝霜)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重傷的蕭雲瀾和昏迷的薛濟世。
“算你命大!”她咬牙對窗外方向說了一句,隨即對黑衣人下令,“帶上蕭雲瀾和薛濟世,撤!此地不宜久留!”
兩名黑衣人迅速架起蕭雲瀾,另一人扛起薛濟世。寒梅一掌拍向書房內的燭台,火焰瞬間點燃了書架上的醫書和帷幕。
“處理幹淨!”她丟下一句,帶着人迅速從後門遁入黑暗。
火光迅速蔓延,吞噬着濟世堂後院。寧霜華(蕭凝霜)跌落在冰冷的泥地上,肩骨碎裂般的劇痛遠不及心中的萬分之一。她眼睜睜看着哥哥蕭雲瀾和薛濟世被擄走,看着象征着她唯一“過去”的濟世堂陷入火海。
寒梅惡毒的言語、被篡改的人生、真正的血海深仇...所有的一切在她腦中轟然炸開。雙重身份的真相,帶來的不是救贖,而是更深的地獄。她不僅是寧家滅門案的遺孤,更是蕭家血案的幸存者,而將她推入這無盡深淵的,竟是她最信任的“師父”和她背後那個神秘的“主上”!
“啊————!”她仰天發出一聲淒厲至極、飽含血淚的長嘯,體內沉寂已久的“寒魄”血脈仿佛受到巨大的刺激,在悲憤與絕望中轟然爆發!一股驚人的寒氣以她爲中心席卷開來,地面瞬間凝結出一層白霜,連蔓延過來的火焰都爲之一滯!
“蕭凝霜...寧霜華...”她喃喃念着這兩個名字,眼中最後一絲迷茫被徹底燃燒的仇恨取代。她艱難地撐起身體,握緊霜天刃,最後看了一眼火海中的濟世堂和被擄走親人的方向,轉身決絕地投入茫茫夜色。
她不再僅僅是寧霜華,也不再僅僅是蕭凝霜。她是被命運詛咒的雙重遺孤,她的復仇之路,才剛剛揭開最血腥的一頁。寒梅、血蓮教、崔成、還有那神秘的“主上”...所有參與這場陰謀的人,都將付出代價!
揚州城的上空,烏雲密布,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夜幕,照亮了那個在黑暗中踉蹌前行、卻背負着雙重血海深仇的孤獨身影。雨,開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