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過來!”

冰冷的命令,如同淬了冰的投槍,狠狠扎穿營門外喧囂的聲浪,精準地釘在林焰身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的哄笑、嘲諷、幸災樂禍,在重甲軍官那蘊含着實質威壓的目光下,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鴨子,瞬間消音。無數道視線齊刷刷地聚焦在林焰身上,充滿了驚疑、不解,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負責記錄的衛兵臉上的鄙夷僵住了,錯愕地看着自己的長官,又看看那個低着頭、按着毫無反應的驗獸石、灰白頭發刺目的單薄少年。

林焰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軍官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帶着穿透骨髓的寒意,幾乎要刺破他單薄的身軀,直抵識海深處那頭狂暴的凶獸!凶獸虛影在那純粹的、冰冷的殺意威壓下,發出驚懼的低吼,狂暴的沖擊瞬間停滯。

完了!

暴露了!

這兩個念頭如同驚雷在腦海中炸響!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粗布短褂,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額角那蔓延的灰白,在死寂的空氣中,仿佛又悄然向上蠶食了一線。他按在驗獸石上的手,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慘白,微微顫抖着,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秦校尉!點驗完畢的應征者已按小隊編組完畢!請校尉示下!”一個洪亮的聲音帶着急促的腳步聲,從營門內傳來。一名同樣披甲、但氣息稍遜的副官快步跑出,對着那重甲軍官躬身行禮,恰好擋在了秦校尉和林焰之間。

那如同實質的目光被短暫地隔斷了。

林焰只覺得壓在靈魂上的萬鈞重擔驟然一鬆,幾乎要虛脫。他猛地收回按在驗獸石上的手,仿佛那冰冷的石球是燒紅的烙鐵。指尖殘留着一絲微不可察的、源自青銅古燈裂紋的冰冷悸動。

秦烈——那位重甲軍官——冰冷的目光掃過副官,又緩緩移開,越過副官的肩膀,再次落在林焰身上。那目光依舊銳利如刀,帶着審視和一絲尚未消散的驚疑,但那股幾乎要將他靈魂凍結的壓迫感,卻微妙地減弱了。

“嗯。”秦烈鼻腔裏發出一聲毫無情緒的回應,目光在林焰腰間的破舊厚背刀上停留了一瞬,那刀鞘朽爛,刀身沉重,透着一股被歲月磨礪的凶戾。他最終移開了視線,轉向副官,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冰冷平板:“帶他們去乙字七號營房。明日卯時,蒼山入口集結。延誤者,斬。”

“遵命!”副官大聲應諾。

秦烈不再看任何人,如同移動的黑色鐵塔,轉身,沉重的鐵靴踏着地面,發出沉悶如鼓點的聲響,一步步走回軍營深處。那冰冷的身影消失在營門後的陰影裏,仿佛帶走了一塊壓在所有人胸口的大石。

營門外的人群,這才如同解凍般,重新響起嗡嗡的議論聲,但目光掃過林焰時,已經帶上了深深的疑惑和忌憚。秦校尉那一聲突兀的“過來”,如同一個巨大的謎團,籠罩在這個灰白頭發的少年身上。

“乙字七號!跟我走!”副官的聲音響起,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他掃了一眼記錄冊,目光在林焰的名字上停頓了一下,眉頭微不可察地皺起,最終還是冷聲道:“林焰,歸隊!”

林焰低着頭,一言不發,拖着如同灌了鉛的雙腿,默默匯入那支被副官點名的隊伍。隊伍裏,那個之前嘲諷他的“黑熊”巨漢和尖嘴猴腮的瘦子也在其中。黑熊看向林焰的目光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和一絲被秦校尉打斷好戲的惱火,鼻子裏重重地哼了一聲。瘦子則縮了縮脖子,眼神閃爍,帶着後怕和更深的鄙夷。

乙字七號營房,位於軍營偏僻的角落。低矮的土坯房,屋頂鋪着幹枯發黑的茅草,散發着潮溼、黴變和劣質汗液混合的難聞氣味。偌大的通鋪上,只鋪着一層薄薄的、散發着餿味的幹草。二十���個應征者擠在裏面,空氣污濁得令人窒息。

林焰被隨意地塞到靠近門口的一個角落位置。這裏正對着漏風的門縫,夜風帶着軍營特有的鐵鏽和牲口糞便的混合氣味,一陣陣地灌進來。鋪位上的幹草稀薄,甚至能看到下面冰冷的硬土。

沒人跟他說話。他的到來,如同在渾濁的池塘裏投下了一顆怪異的石子。灰白的頭發,腰間那把格格不入的破刀,以及秦校尉那聲詭異的點名,都讓他成爲了一個被排斥的異類。鄙夷、冷漠、探究、甚至帶着一絲畏懼的目光,如同無形的絲線,將他緊緊纏繞,隔絕在人群之外。

他沉默地靠着冰冷的土牆坐下,將那把沉重的厚背刀解下,橫放在膝上。冰冷的刀鞘觸感透過粗糙的麻布褲子傳來,帶着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沉重感。他閉上眼,努力平復着胸腔裏翻涌的氣血和識海中那頭凶獸被驚擾後的餘悸。

“媽的,什麼破地方!一股子牲口味兒!”黑熊巨漢不滿地嘟囔着,將自己沉重的巨斧哐當一聲砸在鋪位上,濺起一片灰塵。他嫌惡地掃了一眼林焰的方向,聲音故意拔高:“晦氣!跟個癆病鬼分一個屋!別半夜咳死了,污了老子的地方!”

哄笑聲響起,帶着粗俗的附和。

“就是!看他那臉色,白得跟鬼一樣!頭發都白了,還逞什麼能?”

“秦校尉剛才叫他,肯定也是嫌他礙眼!廢物一個!”

“喂,白頭小子!你那破刀是祖傳的燒火棍吧?明天進山,第一個喂了古獸,記得死遠點!別濺老子一身血!”

污言穢語如同肮髒的冰雹,劈頭蓋臉地砸來。林焰放在刀柄上的手,指節因爲用力而再次泛白。識海深處,那頭凶獸被這持續的羞辱再次激怒,發出低沉的、充滿暴戾的嘶鳴,暗金色的能量核心不安地翻涌。每一次壓制,都伴隨着生命被吮吸的虛弱和額角灰白發際線的悄然上移。

他只能更緊地握住冰冷的刀柄。粗糙的麻繩摩擦着掌心,帶來一絲微弱的刺痛感。刀鞘深處,那把飽飲過無數鮮血的殘兵,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屈辱和殺意,隱隱傳來一種冰冷而凶戾的共鳴。

夜,在污濁的空氣中和持續不斷的惡意嘲諷中,緩慢而沉重地流逝。

卯時初刻,天邊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濃重的鉛灰色雲層低低壓在蒼狼城上空,沉甸甸的,帶着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

蒼山入口,並非想象中的開闊谷地。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開的隘口,兩側是陡峭如削、高達百丈的黑色崖壁,怪石嶙峋,猙獰如獸牙。隘口內,灰白色的濃霧如同凝固的牛奶,沉重地翻滾着,深不見底,吞噬了所有光線,只透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一股帶着濃烈土腥味和腐爛枝葉氣息的陰冷溼氣,如同冰冷的舌頭,從隘口深處舔舐出來,纏繞在每個人的皮膚上,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這裏,便是通往蒼山深處、古獸盤踞之地的門戶——鬼哭峽。傳說中,山風吹過嶙峋的石縫,會發出如同萬千怨魂嗚咽的尖嘯,故而得名。

此刻,峽口外的空地上,黑壓壓地聚集了數百名應征者。隊伍被粗魯地分割成十幾支小隊,每隊二三十人不等。氣氛壓抑而肅殺,沒有了昨日的喧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兵刃偶爾碰撞的輕響,以及無法掩飾的緊張和恐懼。一張張臉上,寫滿了對未知凶險的驚惶。

林焰所在的乙字七號隊,被粗暴地推到了隊伍的最前方,緊鄰着那翻滾的、如同噬人巨口的灰白濃霧。秦烈校尉一身玄甲,猩紅的翎羽在黯淡的天光下如同凝固的血痕,矗立在峽口一塊凸起的黑色巨岩上。冰冷的目光掃過下方螻蟻般的人群,聲音如同寒鐵摩擦,清晰地穿透壓抑的空氣:

“蒼山獵場已開!爾等皆爲城主府勇士!獵殺古獸,憑獸核、關鍵部位或特殊標記領取賞格!時限,七日!”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人群中掃過,最終若有若無地在乙字七號隊、特別是林焰身上停頓了一瞬。

“此霧乃‘蝕骨瘴’,沾之血肉消融!各隊間隔百步,依次進入!遇險自行承擔!後退者,殺無赦!延誤者,殺無赦!”

“出發!”

最後一個字如同冰錐落地,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和血腥。

沒有戰前動員,沒有鼓舞士氣,只有冰冷的命令和赤裸裸的死亡威脅。

最前方幾支隊伍,在各自領隊(多是城主府派出的低階軍官)的呼喝和鞭打下,帶着絕望的嘶吼,如同被驅趕的羊群,一頭扎進了翻滾的灰白濃霧之中,瞬間被吞噬得無影無蹤,連腳步聲都消失得幹幹淨淨。

輪到乙字七號隊。

“快!磨蹭什麼!想挨鞭子嗎!”負責驅趕他們的那個三角眼軍官,滿臉不耐,手中的皮鞭在空中甩出刺耳的爆響。

黑熊巨漢臉上橫肉抖動,眼中閃過一絲凶戾,低吼一聲:“富貴險中求!老子先走一步!”他扛起門板巨斧,帶着一股蠻橫的氣勢,大步沖入濃霧。他身邊那個尖嘴猴腮的瘦子猶豫了一下,也咬牙跟了上去。

其他人被鞭子抽打着,哭喊着,咒罵着,被硬生生推進了那片死亡之霧。

林焰落在最後。他深吸了一口峽口外尚算清新的冰冷空氣,肺部卻傳來一陣針扎般的刺痛。他看着眼前翻滾的、如同活物的灰白濃霧,那濃烈的土腥腐氣直沖鼻腔,帶着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感。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厚背刀的刀柄。

冰冷、粗糙、沉重。刀柄上傳來的觸感,奇異地壓下了一絲心頭的悸動。

他不再猶豫,低着頭,一步踏入了濃霧之中。

瞬間!

如同墜入冰冷的粘稠沼澤!

視線被徹底剝奪,伸手不見五指。灰白色的霧氣帶着刺骨的寒意和溼氣,瘋狂地包裹上來,緊貼在皮膚上,試圖鑽入每一個毛孔。那濃烈的土腥腐臭味變得極其濃鬱,甜膩得令人頭暈目眩。更可怕的是,皮膚接觸到霧氣的地方,傳來一陣陣細微的、如同無數螞蟻啃噬般的麻癢刺痛!這“蝕骨瘴”,果然名不虛傳!

“啊——!”前方不遠處,驟然響起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嚎!緊接着是肉體被腐蝕的“嗤嗤”聲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倒地翻滾聲!

“瘴氣!有毒!快屏住呼吸!用元力護體!”有人驚恐地尖叫。

隊伍瞬間大亂!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哭喊聲、咒罵聲、驚慌失措的奔跑聲、肉體碰撞聲、還有那令人頭皮發麻的腐蝕聲混雜在一起,在這片隔絕視聽的濃霧地獄中瘋狂回蕩!

林焰心頭警鈴大作!識海深處,那頭凶獸虛影似乎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變得異常焦躁不安。他猛地屏住呼吸,下意識地催動體內微薄的元力——那源自伴生獸、每使用一分都在燃燒他生命的狂暴力量,艱難地在體表形成一層極其稀薄、近乎透明的暗金色微光。

“嗤嗤……”麻癢刺痛感立刻減輕了大半,但元力護罩與蝕骨瘴接觸的地方,依舊發出細微的侵蝕聲,元力在以驚人的速度消耗!每一次元力的運轉,都伴隨着生命本源被凶獸貪婪吮吸的虛弱感,額角的灰白發際線,在濃霧的掩護下,無聲地向上蔓延!

他像盲人一樣,只能憑借聽覺和直覺,在混亂的人群和濃霧中摸索前進。腳下的地面溼滑泥濘,布滿了盤根錯節的樹根和尖銳的碎石。周圍不斷傳來令人心悸的慘叫和倒地聲。

“媽的!誰推我!”一個粗魯的怒罵聲在側後方響起,帶着驚慌。

“別擋路!滾開!”另一個聲音充滿了歇斯底裏的瘋狂。

“啊!我的腿!我的腿化了!救命啊——!”

混亂中,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從斜後方撞來!林焰猝不及防,身體一個趔趄,腳下被溼滑的樹根一絆,整個人向前撲倒!

“噗通!”

他重重地摔進一片冰冷粘稠的泥漿裏!腥臭的泥水瞬間灌入口鼻!更糟糕的是,摔倒的瞬間,他勉強維持的元力護罩劇烈波動,幾乎潰散!濃烈的蝕骨瘴氣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瘋狂地向他暴露的皮膚涌來!

麻癢刺痛瞬間加劇!皮膚如同被澆上了滾燙的弱酸!

生死一線!

林焰心中警兆狂鳴!他拼命掙扎,想要爬起,但泥漿溼滑,元力運轉因劇痛而滯澀!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直緊貼在他胸口的青銅古燈,燈身上那道細微的裂紋,毫無征兆地再次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卻清晰的悸動!一股冰冷、古老、迥異於伴生獸狂暴力量的奇異波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開的漣漪,無聲地擴散開來!

這波動極其微弱,卻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隔絕”特性。涌向林焰的蝕骨瘴氣,在接觸到這股冰冷波動的瞬間,仿佛遇到了無形的屏障,侵蝕的速度竟詭異地減緩了一絲!雖然依舊在腐蝕,但那種致命的麻癢刺痛感,卻明顯減弱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給了林焰寶貴的喘息之機!他猛地爆發出一股狠勁,雙手在泥漿中一撐,借着那股冰冷波動的掩護,強行運轉元力,狼狽地滾到旁邊一塊相對幹燥凸起的岩石後面,背靠着冰冷溼滑的石壁,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氣都帶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和濃烈的腐臭味。

冷汗混合着泥水,順着灰白的鬢角滾落。他低頭看向胸口衣襟內,青銅古燈緊貼的位置。燈身冰涼依舊,那道細微的裂紋,在吸收了蝕骨瘴氣後,邊緣似乎……染上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光澤?仿佛這致命的毒瘴,對它而言,竟成了某種……養分?

這個念頭讓他心頭劇震!

“呼…呼…媽的!總算沖出來了!這鬼地方!”一個心有餘悸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

“黑熊大哥!等等我!”是那個尖嘴猴腮瘦子的聲音。

“廢物!這點瘴氣都扛不住!”黑熊巨漢甕聲甕氣地罵道,聲音裏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

林焰透過濃霧的縫隙,勉強看到前方不遠處的景象。他們似乎已經穿過了最濃密的瘴氣核心區域。霧氣雖然依舊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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