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
無休無止的下墜。
蝦仁的意識在徹底渙散的邊緣掙扎。幽冥裂谷的陰風並非單純的氣流,那是億萬年來沉澱的穢氣、死氣、怨毒煞氣凝聚而成的實質惡念,像無數根冰冷的毒針,穿透他破舊的衣衫,刺入他的皮膚,鑽進他的骨髓,甚至試圖侵蝕他剛剛蘇醒、尚且混亂不堪的神魂。
痛!無法形容的劇痛!
比張屠子的毆打痛千倍,比測靈石碑反噬的痛萬倍!每一寸血肉都仿佛被扔進了磨盤裏細細碾碎,又被冰冷的陰風重新黏合,周而復始。他想要慘叫,但喉嚨被狂暴灌入的陰風堵死,只能發出嗬嗬的窒息聲。
死亡的氣息如此濃稠,幾乎要將他溺斃。
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瞬——
咚!
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心跳,突兀地在他胸腔深處炸響!
並非他原本那顆脆弱心髒的跳動,而是更深層、更原始、更暴戾的某種東西,蘇醒了。
緊接着,第二聲,第三聲……心跳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如同擂動的戰鼓,蠻橫地壓過了陰風的呼嘯,震得他整個軀殼都在顫抖。
那股原本在他體內橫沖直撞、幾乎要將他撐爆的恐怖魔血,在這心跳聲的牽引下,驟然改變了流向!它們不再無序地破壞,而是仿佛聽到了某種至高無上的號令,開始沿着某種玄奧而古老的路徑,自發地運轉起來!
嗤——!
蝦仁身體表面,那些被陰風割裂的傷口中,溢出的不再是鮮紅的血液,而是濃鬱如墨、粘稠如漿的黑色氣流。這黑氣迅速彌漫開來,將他整個人包裹其中,形成一個模糊的繭。
瘋狂涌入他體內的地脈陰煞之氣,一接觸到這層黑氣,竟像是遇到了克星,不再是單方面的侵蝕,而是被黑氣霸道地撕扯、吞噬、同化!
“呃啊——!”
蝦仁猛地睜開眼,雙瞳之中一片純粹的漆黑,看不到半點眼白,唯有最深處兩點猩紅的光芒驟然亮起,如同深淵中蘇醒的魔神之目!
痛苦依舊存在,卻奇妙地開始轉化。陰風煞氣不再僅僅是折磨他的刑具,更變成了某種……養料?被那自行運轉的魔血瘋狂掠奪,強行融入他的四肢百骸,撕裂又重塑着他的經脈、骨骼、內髒!
這是一種更劇烈、更野蠻的痛楚,但同時,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也伴隨着這毀滅與新生的過程,一點點地從他身體最深處滲透出來。
他依然在下墜,但身體不再完全失控。包裹着他的黑繭如同一個貪婪的無底洞,瘋狂吸食着周圍無窮無盡的陰煞惡念。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萬年。
轟!
他重重砸落在某種堅硬無比的東西上,巨大的沖擊力讓包裹他的黑繭都劇烈波動,險些散開。周身的骨頭不知道斷了幾根,劇痛讓他眼前發黑。
但下一刻,魔血運轉加速,斷裂的骨骼處傳來令人牙酸的咯咯聲,竟開始飛速愈合!
蝦仁掙扎着,搖搖晃晃地從那片被砸出的淺坑中站起。
他環顧四周。
這裏就是幽冥裂谷的底部?
沒有想象中的屍骨如山,也沒有岩漿血海。只有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死寂的黑暗。地面是一種冰冷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黑色岩石。空氣粘稠得如同水銀,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其中彌漫的陰煞之氣濃度,比下墜過程中恐怖了何止百倍!
若非他體內那詭異的魔血自行運轉,在不斷吞噬轉化這些煞氣,只怕在落地的瞬間,他就已經化爲了一具被煞氣侵蝕幹淨的枯骨。
即便如此,那無孔不入的陰冷和沉重壓力,依舊讓他舉步維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刀片。
這就是永世囚禁之地?
絕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頭。弑神屠仙?在這裏,他連活下去都是一種奢望…
沙沙…沙沙…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從前方濃鬱的黑暗裏傳來。
蝦仁猛地抬頭,那雙猩黑的眸子警惕地望向前方。
黑暗中,亮起了兩點幽綠色的光芒,然後是四點、六點、八點……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如同鬼火,緩慢地逼近。
借着那微弱的光芒,蝦仁看清了那是什麼。
那是一些扭曲的、仿佛由陰影和骸骨拼接而成的怪物!它們沒有固定的形態,像是一灘灘蠕動的黑色淤泥,表面卻支棱着慘白的骨刺和殘缺的肢體,那些幽綠的光芒,正是它們空洞眼眶中燃燒的魂火!
它們被活物的氣息,被蝦仁身上那特殊魔血的氣息吸引而來。
飢餓、貪婪、毀滅的意念如同實質,撲面而來!
蝦仁頭皮發麻,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岩壁上,退無可退。
他體內力量在增長,但面對這成千上百、從幽冥之地誕生的可怖魔物,他感覺自己渺小得如同螻蟻!
“吼——!”
最先靠近的一只骨魔發出無聲的嘶嚎,猛地撲了上來,慘白的骨爪直掏蝦仁的心口!
死亡的氣息再次降臨!
蝦仁腦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猛地抬起手臂格擋,體內那自行運轉的魔血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威脅,驟然沸騰!
嗡!
他手臂上彌漫的黑色魔氣瞬間凝聚,變得如同實質的鎧甲!
咔嚓!
骨魔的利爪抓在黑氣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竟未能瞬間突破!
但同時,巨大的力量還是震得蝦仁手臂發麻,踉蹌後退。
更多的魔物蜂擁而上!如同黑色的潮水,要將他徹底淹沒!
“滾開!”
蝦仁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恐懼和絕望化作了最原始的凶性。他胡亂地揮舞着手臂,體內那點微薄的、新生的魔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每一次揮擊都帶起一道道稀薄卻凌厲的黑色氣流。
嗤!
一道黑氣劃過,竟然將沖在最前面的一只影魔的手臂齊根斬斷!那影怪發出淒厲的尖嘯,斷口處黑氣繚繞,竟無法立刻再生!
有效!
蝦仁精神一振!
但下一刻,更多的攻擊從四面八方襲來。一道陰影凝聚的長鞭抽在他的背上,瞬間皮開肉綻,黑氣四溢!一根慘白的骨刺從他大腿旁擦過,帶出一溜血花!
痛!但他顧不上了!
他像一頭陷入絕境的困獸,在本能的驅使下,瘋狂地搏殺着。沒有任何章法,只有最原始的撕扯、抓撓,將體內那不受控制的狂暴力量胡亂地傾瀉出去。
黑暗的谷底,魔物的嘶嚎與少年野獸般的喘息、痛哼交織在一起。
他不斷受傷,鮮血和魔氣一起流淌,但魔血運轉不休,又在瘋狂地吞噬着周圍的煞氣,修復着他的傷勢,雖然遠遠跟不上受傷的速度。
一只利爪穿透了他的肩胛,他反口咬在那影魔霧氣般的軀體上,竟硬生生撕扯下一塊,囫圇吞下!那陰冷污穢的能量在他體內炸開,帶來一陣惡心欲嘔的感覺,卻被魔血強行碾碎、吸收,轉化爲一股微弱的力量補充。
殺!殺!殺!
意識逐漸模糊,只剩下殺戮的本能。
他不知道殺了多少,幾十只?上百只?魔物的殘骸在他周圍堆積,又漸漸化作精純的陰煞之氣,被他周身的黑繭貪婪吸收。
但他的力量也在飛速消耗,傷勢越來越重。
就在他感覺快要燈枯油盡,即將被魔潮徹底吞沒時——
突然,所有圍攻他的魔物動作齊齊一滯,那些幽綠的魂火中,竟然流露出了一種清晰的、源自本能的恐懼!
它們像是遇到了什麼更可怕的東西,潮水般向後退去,迅速隱沒入無盡的黑暗之中,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蝦仁渾身是血,拄着一條不知從哪個魔物身上扯下來的斷臂,劇烈地喘息着,漆黑的雙眸警惕地掃視着突然陷入死寂的黑暗。
發生了什麼?
嗒。
嗒。
嗒。
清晰的腳步聲,從黑暗深處傳來。
不緊不慢,帶着一種絕對的冷漠和強大,敲打在死寂的空氣裏,也敲打在蝦仁緊繃到極致的心髒上。
有什麼東西…要來了。
something far more terrifying than those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