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這趟歸京,行程極低調,即便如此她也有想見的人。
昔日閨中密友,如今已是威武將軍夫人的江晚吟,一切可還安好。她還聽說江晚吟九死一生誕下翎兒,特意準備了滿月禮。
因此她離府後,沒有直接去京兆府,而是先去毓秀樓與故人相見。
六年前京城舉行鬥魁大會,她們不打不相識。沈璃擅箏,江晚吟擅琵琶,箏曲和鳴,極爲出彩。
二人惺惺相惜,將友誼延續下來。
沈璃要好姐妹不多,加之樹倒猢猻散,昔日觥籌交錯之人,早就看不見身影。唯有江晚吟與她保持通信往來,能在嶺南聊表慰籍。
她早早坐在二樓靠窗戶等候,沒想到再次見到故友,竟與三年前完全不同。
江晚吟穿着她華麗的深紫錦衣,發髻挽得規整,雙腕翡翠玉鐲很是沉重,眉眼平和,唇角似很久未曾勾起過。
昔日靈動曼妙少女不見了,眼前之人一派主母姿態。
沈璃有些吃驚她的變化,沒有搭腔說話,以爲自己產生了幻覺。
江晚吟從容不迫地在她面前落坐,聲音如往昔清脆,“發什麼呆呢?”
“晚吟?”
“我不穿紅戴綠,你就認不過來了?”她眸中劃過嘲諷,“這裝扮是婆母爲我量身定制,美其名曰主母之風。”
沈璃只能迎合,“的確看着穩重許多。”
“是啊,我年紀也看着大了十多歲吧。”
江晚吟飲一口茶,將心裏苦楚壓下,“不說我了,你三年前嫁到嶺南,信中卻全然不提處境,一切可還安好?這次回來是要久住,還是故地重遊?嶺南距京城千裏之遠,你夫君一同隨行嗎?”
她一連拋出數個問題,讓沈璃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挑關鍵回應:“我與他和離了。”
“和離?”江晚吟聲音忍不住拔高,察覺到四周視線後,才壓低嗓子輕聲道:“你在信中與我說,與他相敬如賓,怎麼就……”
“沒有感情就和離了。”
江晚吟眉頭微蹙,似乎被這句話擊中心事,陷入沉思。
“晚吟,可是近日處理後宅事務疲累,沒有好好歇息?”沈璃瞥見她眼底烏青一片,忍不住關切道。
江晚吟搖搖頭,“我沒事。”
沈璃將滿月禮拿出,“小虎滿月,我準備了滿月禮,可我不復當初,實在捉襟見肘,置辦不了長命鎖,只能爲他繡平安符。這符已在寺廟祈福開光,希望你不要嫌棄……”
“怎麼會!”江晚吟一把接過,撫摸上頭紋路,極爲珍視道:“情義千金,我怎會嫌棄。”
她將平安符收起,細聲道:“世事多變,你這邊和離了,追在你身後的人卻定親了。”
沈璃睫毛微顫,抬杯飲茶,沒有接話。
“你走後,他就與宋詩詩定了親,卻拖了三年沒有完婚。那女人也是個癡情種,竟也跟着耽擱至今。不過依我看,若非你當初離京,怎會給她可乘之機。”
宋詩詩……
沈璃有些印象。
那個嬌氣又任性的千金小姐,曾在魁秀場上向她宣戰,揚言來年要一舉奪去她的名次。
只不過,這與如今的她有何關系。
沈璃抿唇笑,“他們很般配。”
“般配?我沒看出來。”江晚吟表情越發無奈,“你當初朝世子說那些難聽惡言,還沒等他回應就一走了之。依我看,他之所以會棄武從文,就是與你賭氣呢。”
江晚吟湊近些,“他如今是新帝面前大紅人,貴爲太子少師,只言片語便能撼動朝野。你那般羞辱他,千萬別讓他知曉你重返京城。他若出手對付你,即便是我無能爲力。”
沈璃鄭重點頭,“你放心,我處理完祠堂事宜便會離開。”
她怎會忘記此事。
她與傅長鈺青梅竹馬,自然清楚他的脾氣秉性。他向來喜惡分明,錙銖必較,若被他知曉自己的行蹤,恐怕後患無窮。
沈璃不由捏緊茶杯,興許傅長鈺忙於官場之事,早就將她這“舊人”拋之腦後了。
閒聊幾句,江晚吟惦記喂奶,沈璃也要去踩着時辰去京兆府,二人便碰杯告別,約好離京前再見一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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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長鈺被侯夫人千催萬催,從宮裏趕回侯府。
午膳時分,老侯爺也特意露面,就爲了與成日忙得見不着影子的兒子用膳。
侯夫人吩咐廚房制了一桌美食,皆是傅長鈺吃慣的口味。他自小清淡飲食,不食辛辣,膳食中沒有放一絲辣椒。
其實侯府另有兩名庶子,但老侯爺從未放在眼裏。
傅長鈺五歲時,大煙與琅琊交戰,老侯爺帶兵出征,侯夫人跟隨其側。軍營不入女眷,她帶着兒子在禹州安置,與當時還是縣尉的沈父做了鄰居。
後來老侯爺打了勝仗,傅長鈺與沈璃竹馬之情密切,一提要離開禹州,就絕食明志,侯夫人沒辦法,便讓老侯爺自行回京述職,她帶兒子多住着時日。
這段時期,老侯爺在京城納妾。庶子養在見識淺薄的姨娘膝下,只知斂財攀比,流連煙花之地,更別提建功立業,報效國家。
有了對比,老侯爺更看重嫡長子了。
無論是文韜武略,還是樣貌身形,他站在人群中,永遠是最出挑的那個。
眼看兒子高中狀元,做了太子少師,前途無量,老侯爺仍會嘆氣。只因他房中無通房妾室,即便與相府定親,卻拖着始終沒成婚。
老侯爺朝侯夫人使眼色,侯夫人捻塊牛肉放置到他碗中,關切詢問道:“子墨,如今你已完成科舉,也該履行與相府婚約了。”
傅長鈺表情淡漠,未出聲回應。
“你昨日應該去趟千金樓的。”
侯夫人絮絮叨叨說:“詩詩爲你準備高中賀禮,可是費了不少精力,你連面都不露,讓外人如何看待她。你要知道,這滿京城都找不出一樁,三年前訂婚,三年後還未成婚的親事來。我不管你心裏如何想,大婚之日就定在本月三十一,屆爲娘會邀請……”
傅長鈺打斷她的話,聲色冷淡,“全憑娘親做主”